眾人都退了出去。娘躺在chuáng上看著我,目光欣慰,隱隱有淚水。我心裡有種說不出的鬱悶。
那之後,我就漸漸開始幫著娘管理這個家。我素來閒散不問事,在府里又毫無威信。為了讓眾人信服,不得不總是板著個冷臉。日子久了,下人都議論紛紛,說二小姐簡直像被什麼東西上了身。
難怪說,當家三年狗都嫌。這才知道以往娘的辛苦。
一日我在書房算帳,薛晗來了。
這些日子他在朝里領了一份職,忙於公務,我們很少碰面。如今一見,發現他又高了些,黑多了,眼神特別明亮,宛如黑夜裡的星辰。
我早知道別人覺得他英俊,可是今天是我頭一次覺得他好看。這個認識讓我臉忽然開始發熱。
薛晗走進來,輕聲問我:“這麼晚了還在忙?”
我說:“我算術不好,幾頁帳要算很久。”
他說:“以前教你的時候,死活都不肯學來著。”
我苦笑:“我那時哪知道會有今天?”
薛晗眼神黯淡,說:“阿眉,你辛苦了。”
我放下手裡的東西,走到他身邊。我問:“qíng況真的很糟糕嗎?”
薛晗疲憊地點了點頭,“爹雖然現在能勉qiáng抵擋,可是叛軍糾結了多股勢力,有備而來。爹和大哥被困城中已有十日……”
這些年,皇帝頗為放縱信任那個安祿山,凡是有不利安祿山言論的人,都給送去任由安祿山處置。皇帝自己沉迷於貴妃的溫柔鄉,早不問政事。如今叛軍來襲,己方兵敗如山倒,卻是急也急不來了。
薛晗倦怠憔悴的面容上有種讓人心神振dàng的俊美。一向那麼自信的他,一向那麼jīng神的他,也又這麼憂愁彷徨的一面。
我直覺這個時候該去安慰一下薛晗,於是我輕輕握住了他的手,牽著他,讓他坐了下來。然後為他倒了一杯茶。
薛晗一副受寵若驚的表qíng,又是感動又是歡喜。我有點不自在,便指著茶說:“是茉莉香片,你嘗嘗吧。我知道一般的寬慰話,你這些日子也聽膩了。我只想說,一切皆有天命,好人會有好報。”
薛晗像我娘一樣欣慰地笑,說:“阿眉,你長大了。”
我問:“長大究竟好還是不好?”
他說:“也好,也不好。我希望你能成熟懂事,又希望你能永遠無憂無慮。”
我又問:“我這樣就是成熟懂事了?”
薛晗笑:“懂事了,卻未必成熟呢。”
我說:“我不懂。”
他放下茶杯,小心翼翼地握住我的手,仿佛握著什麼珍寶。他溫柔憐愛地注視著我,說:“不急,你終將會懂的。”
就在他說完這番話的第四天,噩耗傳來,叛軍破了城,薛老將軍戰死,而薛大哥則生死不明。
那日雨下得很大,天際隱有雷聲轟隆滾過。只有我可以聽到地結一寸寸迸裂的聲音,感覺到混沌的扭曲,天地的崩塌。這些變化讓我更加恐慌,我匆忙奔跑過長廊,下人被我撞得東倒西歪,卻都不敢發聲抱怨。
薛晗身穿青黑皮甲,混身透濕。他手扶著劍,筆直站立在廳里,宛如一尊雕像。水從他的發間、身上淌了下來,在地上積成一灘。
我奔進前廳里,他扭頭看到我,黑暗深沉的眼睛裡忽然亮起了一點光芒。
我走過去,握住他濕漉漉的手,說:“你要走了?”
薛晗一臉沉痛,又帶著不舍,“我得去支援二哥和三哥。”
我只覺得心被什麼東西壓住,沉甸甸的,呼吸都有點不暢通。我緊握著他,說:“你要當心西面。”直覺告訴我,他須留意西面。
薛晗沖我眷戀地笑,伸手摸我的臉。他的手cháo濕冰涼,卻讓我的臉一陣發燙。
那揪心的感覺那麼陌生,更加讓我惶惶不安。
薛晗從懷裡掏出一個紅布包打開,裡面是一塊潔白無瑕的五蝠朝壽玉璧。
“這是我娘的遺物,要我jiāo給我的妻子的。阿眉,你收下吧。”
我怔怔地接了過來。外面忽然一陣電閃雷鳴,一瞬間大地都在抖動。膽小的丫鬟發出驚恐的叫聲,而薛晗就在這時一把抱住了我。
他的力氣很大,我可以清晰感覺到他在輕輕顫抖。他皮甲上的雨水一下浸透我的衣服。
我還未反應過來,薛晗已經鬆開我。他對爹重重抱拳,而後頭也不回地衝進了雨簾里。
我茫然望去,大雨阻隔了我的視線。我只聽到馬兒嘶鳴,馬蹄聲逐漸遠去。
爹走過來,把手放在我的肩上。
光紀
在山裡跟著舜華修煉的日子,非常恬靜平淡。
自從我恢復了一點記憶,舜華對我的態度就變了。nüè待,那是再沒有了,反而十分關照,不動聲色,也無微不至。他說我於他有恩,什麼樣的恩,讓他放棄仙籍,逗留塵世。若我說,那恐怕不止是恩吧。只是,這是我也說不得的。
我這人生xing懶惰,前些年被局勢bī屈得發奮自qiáng,獨立吃苦,已經是非常難得。如今有人肯這樣服侍我,我骨子裡的惰xing又一點一點被激發了出來。
練功上是從來不敢懈怠,只是生活上開始好吃懶做。大概也是舜華終於受不了我做的清水煮白菜,終於奪回了掌勺大權。
我和舜華都喜歡吃jī。而作為一隻千年道行的老狐狸,舜華在jī的烹飪上,有其自創的秘方。他又非常小氣地不肯傳授於我,於是我只得次次守在廚房門口,聞著裡面飄出來的異香,催促他快點端出來。
舜華的屬下,有時會來朝見。那些多多少少都有好幾百年道行的狐狸化做人形,男的俊美瀟灑,女的妖嬈動人。有時碰上面,他們都會好奇而恭敬地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