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腿邁進寶墨齋中,略看了看,從袖中探出指尖,指著其中一把深綠底紋金絲勾邊的十二玉骨扇,問:“這扇子怎麼賣?”
在林陽剛一進寶墨齋時,看店的夥計便殷切迎去,見林陽開口,二話不說便把扇子取出,口中贊道:“公子好眼力,這扇骨可是用南陽jīng玉……”
林陽抬一指止住夥計的話,似漫不經心道:“我只問多少錢。”
雖是尋常輕薄儒衫,穿在眼前公子身上卻有種別樣的貴氣,眉目秀致唇紅齒白,年紀看來很輕,偏生一雙眸子深黑幽邃,便顯得無端沉穩,半分少年應有的浮躁之氣也無,全然是淡然靜謐,那眸光慢悠悠瞟來,讓夥計也不禁心頭一顫。
“二、二兩……”這麼一嚇,夥計張口就把進價報了出來,剛說完就恨不得將自己的舌頭吞進,若這公子真的按這價格買了,那他定然要給掌柜的罵死了。
林陽接過骨扇,把玩了兩下,道:“就這把了。”說著丟下了一錠銀子就走。
夥計一看,竟是一錠五兩銀子,當下大喜過望,忙不迭想收起銀子,卻聽見那公子道:“慢著……”
“啊?”夥計一臉警惕,生怕那公子反悔。
林陽勾起一抹笑:“你這裡可有筆墨?”
從錦繡一鋪中出來,林陽已經完全換了副裝扮。
華麗奢靡的墨綠曲裾深衣外繡樣繁複,錦緞質地上乘,隨行動似隱約有光暈流轉,銀冠束髮,玉帶銀靴,手持十二玉骨扇,背脊挺直,渾然一個翩翩貴公子。
只見林陽撐開骨扇,輕扇緩搖,深綠的扇面上用濃墨寫著四個大字:
寫意風流
書童跟在林陽身後,有些不知所以。
事實上這一路他都不知道林陽到底要做什麼……他是林陽在來帝都的路上花了十兩銀子買下的,翌日眼睜睜看了一出釵變弁,接著像是預料到一般一進帝都便直奔醉仙樓,將將好那題目剛出林陽便就筆寫就,姿態風流瀟灑,雖不知林陽究竟寫的什麼但見周圍人的驚嘆目光,書童心下知道這位要做的事qíng只怕不簡單,可是……既然賣身給了這人,也別無選擇,畢竟他的賣身契還在這人的手上……要是這位倒霉了只怕他也得跟著。
唉……
剛嘆一口氣,就見林陽踏前一步進了紅纓坊。
哪怕是第一次來,書童見了那灑滿香粉的招牌和連綿不斷的嬌笑聲也知道這地方恐怕……當即就是一驚,再怎麼大膽,林陽一個……怎敢進這種齷齪的地方!
但林陽的神qíng卻相當熟稔,見到眼前yín靡景象,好似歡場老手般面色如常,甚至唇畔猶帶微笑。
紅纓坊招呼客人的紅媽媽剛一歇下,側眸便看見一派清俊的少年站在門口,雖是生面孔,但光那價值不菲的衣裝就足夠吸引人注意,更何況這少年還是如此俊俏,除了她已經有不少坊里的姑娘留意到這位少年,只是礙著誰也不敢先下去……哪個窯姐不愛俏,紅媽媽腰肢一扭,當即揮著粉巾面帶嗔笑,媚眼迷離的迎了上去。
“今晚可是明霜姑娘掛牌之日?”邊說少年邊不著痕跡的用骨扇擋開紅媽媽擠來的身軀。
紅媽媽一怔,沒料到對方倒不是個雛兒。
“正是。”
少年骨扇一合,笑道:“那勞煩媽媽帶我找個座兒。”
笑容明媚中透著溫和,像是一下子周圍都亮堂了起來。
紅媽媽又是一怔,這才給少年找了座,甚至走時都忘了問少年可要點個姑娘來作陪。
待紅媽媽走遠,林陽,或者說慕陽,這才用微微側頭,如玉指節姿態優雅叩著楠木桌面,半垂髮絲掩住側顏,默然不語細細思忖。
明霜是紅纓坊極為出名的頭牌,在號稱風流不羈的文人士子中影響力不小,希望她這趟來得值當。
當然,外人看來卻是美貌少年於塵囂中寂寂無聲,眼眸無端流露淺淺憂鬱哀傷,直令坊中姑娘的心都像是要隨之碎了一般。
21二十章
打那位公子一進紅纓坊,齊郁便瞧見了,雖然換了身裝束,但身形和氣質卻是絲毫未變,他坐在大堂內,身後跟了一個青衣書童,只點了一壺酒,低垂頭淺斟慢酌,恍若遺世獨立般。
李意也看見了,順著他的目光奇道:“怎麼,就是他?當真是有些特別,可要叫上來一同聊聊?”
緩緩搖頭,齊郁道:“看他不像是喜好jiāo際的,我們何必去打攪他?”
“子爍,你啊……”李意笑道,“好了,今晚是明霜姑娘掛牌之日,我們且看誰能成了她的入幕之賓。”
說話間,下頭的女子已經抱琴而奏。
明霜最出名的便是這一手出神入化的琴藝,一段哀曲令聞者悲,一段樂曲令聞者喜,讓人忽悲忽喜,qíng難自持,卻又不由自主的想要繼續聆聽這妙曼樂聲。
第一個音響起,樓中不自覺的安靜了下來。
空寂輕靈猶如幽谷蘭糙,悠悠迴響,綿延不絕,好似千種qíng愫自琴音中纏綿jiāo錯。
在眾人沉醉樂聲中,齊郁目光下意識的掃過那人,卻禁不住“咦”了一聲。
那人沖侍候的媽媽招了招手,不一會就見媽媽取了一把古琴出來。
撥了兩下琴弦,似在試音,隨即撥彈了起來,低低的琴音起初並不起眼,但隨著清泉細流般的曲調展開,兩段琴音竟仿佛默契般相合。
高山流水。
一道琴音清冷如冰,一道則溫和如水,兩種不同的旋律竟好似是生來便為了這一曲合奏。
原本都集中在明霜身上的目光也隨著這琴聲分散了一些到了另一個人的身上。
正是chūn闈時期,自詡風流名士厭煩苦讀的舉子都會出入些煙花場所,在他們看來,這並不恥rǔ,若是能傳下一些風流韻事,反是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