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冷風chuī得桃花雨一時急、一時緩,紛紛揚揚,落個不停,猶如女子傷心的淚。
蚩尤的酒漸漸醒了,阿珩永不會來了。
他痴痴而立,凝視著眼前的桃樹,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在何處?
月光從花影中灑下,照得樹gān泛白,蚩尤緩緩走近,卻看見樹gān上密密麻麻寫著“蚩尤”二字。
阿珩離去後第二年的跳花節,他穿著她為他做的紅袍,在桃花樹下等待通宵,醉臥在殘花落蕊中,悲痛中竟然遷怒桃樹,舉掌正要將樹毀掉,無意中瞥到樹gān上密密麻麻都是小字,凝神細看,竟然是無數個“蚩尤”。
玉山六十年的書信往來,他一眼認出是阿珩的字跡,看到熟悉字跡的剎那,他的心臟猶如被尖刀刺中,窒息地抽痛,字跡猶存,人卻已不在。
滿樹深深淺淺的蚩尤,都是她等待的焦灼和無望。
足足幾百個蚩尤,一筆一畫都是qíng,一刻一痕都是傷,她當日究竟等了多久?又是懷著怎樣的絕望而離去?
蚩尤閉起了眼睛,手沿著字跡一遍遍摸索著,似乎想穿透兩百多年的光yīn告訴那個兩百多年前站在樹下的女子——他的痛苦和相思。
一遍又一遍摸著,掌心滾燙,卻溫暖不了冰冷的字。
蚩尤的手摸到一行小字,身子抖了一下,神色痛苦,明明早把話銘刻在心,卻好似要懲罰自己,反倒更用心地去辨認一個個字。
是一行用玉簪子劃出的小字,潦糙零亂,可見寫字時阿珩的傷心憤怒。
“既不守諾,何必許諾?”
阿珩從未失約,失約的一直是他!
她信他、愛他、護他;他卻疑她、恨她、傷她!
蚩尤眼前無比清晰地浮現出阿珩的音容笑貌,她半嗔半怒地盯著他。
蚩尤臉貼在樹gān,淚濕雙眸,幾難自持。
他像山中的每隻公shòu一樣,在擇定了配偶後,把最美的鮮花和最好吃的野果獻給她,甚至不惜為了保護她而戰死,可愛愈重,忌愈深,他害怕阿珩要的不是這些,擔心阿珩不懂得他緊張地捧上的鮮花和野果是什麼,會辜負他,卻不料她比他更懂得一朵鮮花、一個野果的意義,她看到了他的心,也珍視他的心。
最終,竟是他辜負了她。
蚩尤的手緊緊摁著她寫的字,似乎還想感受她指尖的溫暖、發間的清香。可是,沒有絲毫她的氣息。
兩百年!她已經死了兩百年了!
蚩尤qiáng壓著的淚意終是湧出了眼眶,滴落在桃花樹gān上,洇濕了斑斑駁駁的“蚩尤”。即使傾倒五湖四海、尋遍八荒六合,他都無法再彌補她一絲一毫。
萬里之外,日出之地——湯谷。
不同於日落之地虞淵,終年黑霧瀰漫,湯谷的色彩清新明亮。向東而去,碧波一望無際,隨著隨風輕輕dàng漾,九株巨大的扶桑樹(註:扶桑,長於日出之地湯谷的神樹。《楚辭.九歌.東君》:“暾將出兮東方,照吾檻兮扶桑。”王逸註:“日出,下浴於湯谷,上拂其扶桑,愛始而登,照耀四方。”)長在水波中央,樹冠比山還大,枝頭開滿了火紅的扶桑花,遠遠望去,就像一片碧綠上浮著一團團紅雲。
在碧綠和火紅間,突兀地有一點白色、一抹藍色。
白衣男子坐在扶桑樹gān上,撫著琴,猶之惠風,荏苒在衣。藍衫男子舞著劍,行神如空,行氣如虹,片片雪花從他的劍端流瀉出,身周冰雪瀰漫,而他的面容比冰雪更冰冷。
這兩個男子就是名滿大荒的少昊和青陽。
隨著劍勢,雪花越飄越急,溫度越來越低。
一套劍舞完,少昊立即跳起,急急去拿酒罈,往琉璃杯中斟了半杯,喝了一口後,連聲稱讚:“好,冰鎮得恰到好處!”說著,把另一杯葡萄酒遞給了青陽。
青陽喝了一口後,淡淡說:“多了一點澀味,回味後反添一段余香,你釀酒的技藝越發高明了。”
少昊很滿意,“別人都沒喝出,若論品酒,你若排第二,無人敢排第一。”
“我連在軒轅家都排不了第一,阿珩才……”青陽頓了頓,淡然自若地接著說完,“阿珩自小嗜酒,別人花費時間練功時,她就琢磨著如何偷酒了,舌頭被養得刁鑽靈敏。”
少昊的笑容也是一滯,沉默地給他斟滿酒,青陽一口飲盡。
青陽問:“你父王最近有什麼反應嗎?”
“大荒的流言都傳了兩百多年,我父王會不知道真相嗎?他肯定早知道承華殿的王子妃是個假的了。”
“那你想怎麼樣?”
“他不問,我就裝糊塗唄!”
“你想裝糊塗,你那一群能gān的弟弟容不得你裝糊塗,遲早會鬧出事qíng,中容不是已經試探過好幾次了?王子妃纏綿病榻兩百年,終究不是什麼好事。”
少昊笑道:“你怎麼糊塗了?只要父王還打算和軒轅結盟,父王就不會讓他們捅婁子,即使那是個假的,也不會出任何差錯,等父王覺得軒轅沒價值了,即使是真的,也處處都是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