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昌意時,昌意害羞的半躲在青陽身後,含含糊糊的叫“少昊哥哥”;他、青陽、雲澤喝酒時,昌意安靜的坐在一旁,兩隻眼睛發亮的看著他們;小小的昌意握著劍,他握著昌意的手,教給了昌意第一招劍法,青陽在一旁鼓掌喝彩,昌意也笑著說“謝謝少昊哥哥”;雲澤亡故後,青陽被囚禁於流沙中,昌意跑來找他,哭叫著,“少昊哥哥,你快去看看大哥,大哥要死了”。
也記得第一次見阿珩,她滿身鮮血,無助的躺在祭台上,他抱起她,心中有種很微妙的感覺,這個女子就是他的新娘嗎?竟然在後怕自己差點晚到一步。
從玉山回朝雲峰,阿珩和他星夜暢談,她裝作很自然的聊著天,可每次飲酒時都會臉紅,也許因為知道那一份嬌羞是為他綻放,他竟然不敢多看。
承華殿內,他與她攜手共游,彈琴聽琴,種花賞花,釀酒飲酒,本意只是為了做給別人看。可是,那琴聲,因為有她的傾聽,才格外愉悅心神;那園中的花,因為有她攜手同看,才格外嬌艷;那些他釀造的美酒,因為有她共飲同醉,在分外醇厚。她的一笑一顰,一舉一動,都鮮活生動,讓冰冷的宮殿變得像一個家,他真真切切的因為她而歡喜而大笑,那些朝夕相伴的時光並不是假的。
虞淵內,在吞噬一切的黑暗中,他閉目等死,阿珩為了他去而復返,她從沒有對他許過任何諾言,卻已經做到了不離不棄。那一次,他身在漆黑中,卻感受到了光亮,可這一次,他攏著光亮,感受到的卻是無邊的黑暗。
“阿珩!”
他抓住了從身畔飄過的青色裙衫,想解釋,想挽回,可他自己都不知道該說什麼。解釋說他絕沒有想讓昌意死,還是解釋說他絕沒有想到昌意會那麼固執,明明知道了消息,可以提前離開,竟然不肯偷生,昌仆又會如此剛烈,竟然不肯獨生。
“放開!”
阿珩用力拽裙子,少昊一聲不發,卻無論怎麼樣都不肯鬆開。
阿珩拔出了匕首,是他和她一起為昌意和昌仆打造的結婚禮物,也是今日昌仆自盡的匕首,匕首上仍有殷紅。少昊身子猛地一顫,物猶在,人已亡,當年他親手鑄造的祝福變成了一種諷刺。
阿珩握著匕首的手只有四根手指,在裙上快速划過,整幅裙裾都被割斷。轉瞬間,她人已經遠去。
少昊握著半幅裙裾,手無力地落下。
從今後,恩斷義絕!
所有的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青陽、雲澤、昌意、昌仆,他們一個個都永遠離去了,阿珩也徹底離開了。
桑林內,蚩尤靠樹而立,靜望著少昊和阿珩。
知道昌意今日出殯,他放心不下阿珩,想過來看她一眼,沒想到又聽聞昌仆竟然自盡了。他本來沒打算上朝雲峰,不是害怕,而是他的出現本就讓阿珩痛苦,她如今背負的痛苦已經夠多了,他只想確認她一切安好,靜靜來去。
可是,她並不安好,蚩尤無法放心離去,所以一直藏身在桑林內,躲在暗中陪伴著她。看到朝雲殿內醫師進進出出,雖然沒有聽到醫師說什麼,可只看阿珩的樣子就能猜到嫘祖病的不輕。
因為有失打理,青石鋪成的地上多有野糙長出,更深露重,踩到濕漉漉的糙上,阿珩腳下一滑,摔倒在地。
阿珩想要站起,可撐了撐身子,腳腕子劇痛,又軟坐了下去,忽然間,她淚如雨下,不敢哭出聲音,用力qiáng忍,忍得整個身子都在抖,只是覺得冷,就好似整個身子都浸在寒冰中,從內到外都是痛入骨髓的冷意。
少昊急急站起,想過去扶阿珩,突然感覺到桑林內有人藏匿,“誰?蚩尤善於藏匿,少昊又心神恍惚,一直沒有察覺蚩尤就在附近,可蚩尤看到阿珩摔倒,急切間卻忘了收斂氣息。
蚩尤見少昊已經發現了自己,索xing不再迴避,現身在桑林外,只淡淡看了一眼少昊,就旁若無人的快步走向阿珩,把阿珩從地上用力拽起。
阿珩以為是少昊,用力要推,不想竟然是蚩尤,下意識的雙手變推為抓,抓住了他的胳膊,眼淚迷濛的看著蚩尤,神qíng淒楚無助,似乎想找到一個可以安歇的地方,卸下無法承受的悲痛。
蚩尤一把就把阿珩擁進了懷裡,一句話沒有說,只是非常用力的摟住了她,好似要把身上的暖意qiáng壓到她心裡,把她藏在自己的骨血中,不讓她再承受任何痛苦。
阿珩頭埋在蚩尤的頸間,用力咬著他的肩頭,默默痛哭,淚水瘋狂的洶湧著,可因為有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心就不再那麼孤單淒冷了。
少昊凝視著蚩尤和阿珩,可蚩尤和阿珩眼中卻只有彼此。他默默地轉過了身子,挺著背脊,昂著頭,一步一步離開,視線卻渙散虛無。
玄鳥載著他,飛向高空,今夜月淡星明,一顆顆星星,猶如一盞盞燈光,他仰望著漫天的星光,忽而縱聲狂笑,笑得前仰後合,幾乎要跌下去。高辛河流上的萬盞燈光安全了,可是他所擁有的最後一盞燈光卻徹底熄滅了!
七日後,按照風俗,要給昌仆行祭禮。
昌仆刺殺彤魚氏罪不可恕,可她已經一命抵一命。在阿珩的遊說下,huáng帝下令釋放被拘押的若水族戰士,允許他們去祭奠昌仆,不過不許返回若水,以後就作為顓頊的貼身侍衛永遠留在軒轅山。
皇帝也親自去祭奠昌仆,儀式由小宗伯帶著顓頊完成,可顓頊遲遲不肯開始,說是要等姑姑。
小宗伯催了他幾次,顓頊只是緊抿著嘴角,不說話。他來之前,姑姑對他說:“你先去看你爹和娘,姑姑要去拿點東西送給你娘,讓你娘安心的隨你爹離開。”
huáng帝冷眼旁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