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正是映日荷花別樣紅時。高辛多湖多河,百姓又普遍愛荷,不管走到哪裡都是碧葉亭亭如蓋,荷花開滿鄉野。阿珩已經兩百多年未接觸人世,帶著阿獙和烈陽在夜間緩緩而行,既欣賞著人間的風景,也了解一下高辛如今的qíng況。
快到五神山時,少昊早接到消息,親自來接她,未提蚩尤的事qíng,只是問她一路可順利。
阿珩摟著阿獙問:“能設法帶我們去湯谷嗎?這些日子,我在深山裡採集了一些藥糙,再加上湯谷的水,應該能把他身體上被魔氣侵蝕的潰爛治療好。”湯谷是高辛的聖地,並不容易進入,何況如今阿獙被視作魔物。
少昊說:“沒問題,我如今恰好奉父王之命在看守湯谷。”
阿珩很是詫異,湯谷在荒無人煙的天之盡頭,守衛湯谷等於變相的流放,她看少昊沒有解釋的意思,也就沒有追問其中原委。
夜深人靜時,阿珩領著阿獙去了湯谷。
湯谷水是日出之水,天下至淨之水。阿獙一碰到湯谷水,就痛得全身痙攣,阿珩和烈陽一左一右抱著他。阿珩像是哄小孩一般,輕聲哼著歌謠,低聲說:“乖阿獙,忍一下,再忍一下就好。”
一盞茶後,阿珩才讓阿獙離開了湯谷水,阿獙已經痛得虛脫。烈陽看著人小,力氣卻十分大,把阿獙扛到九株扶桑樹組成的“島嶼”上。
阿獙痛得直打哆嗦,少昊把手放在它的額頭,屬於水靈的溫柔力量漸漸安撫了身上的疼痛,它沉沉睡去。
烈陽看沒他的事qíng了,變回鳥形,縮到樹葉深處打瞌睡去了。
阿珩提著一個巨大的木桶,裡面盛著熬好的藥,開始給阿獙上藥。
少昊靜坐於月下,撫著琴。琴聲溫和,牽引著阿獙體內的靈力來吸納藥xing。
阿珩上完藥後,洗淨手,坐到少昊身旁。少昊淡淡一笑,繼續信手撥琴。
扶桑花艷紅如火,像一盞盞火紅的小燈籠垂滿枝頭,少昊一身白衣。端坐於樹下,氣態端雅,連月光都在他身前散去了清寒。可是這樣一個才華蓋世,志比天高的人卻被貶謫在荒無人煙的天之盡頭看守湯谷。
阿珩輕聲問:“我記得兩百年前,你和父王的關係正趨於緩和,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你做了什麼讓父王厭惡你至此?”
少昊停止了彈琴,“你掉下虞淵後,后土重傷祝融,祝融的身體被藏進神農古陣中。蚩尤失去了最大的阻撓,開始一切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也許你已經聽說,兩百年內,被他滅門的家族就有幾十戶。在他的血腥政策下,神農的舊制被徹底打碎,如今的神農是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十分繁榮昌盛。看到神農的變革,我一時心急,想通過手中的軍隊來qiáng行推動高辛的改個。在宴龍他們的諫言下,父王震怒,認為我有篡位之心,勒令我遠離朝事,命我看守湯谷。”
阿珩問:“宴龍不是失去了一隻手嗎?”
“宴龍失去了一隻手後功力大減,如果換成別的父親,也許就不會再看重一個半廢之人,可我的父王向來重qíng,反倒越發憐惜宴龍。這些年,時常對臣子說,‘所有兒子中,宴龍最像年輕時的他’,臣子們大都明白了父王的意思。”少昊嘆了口氣,神色落寞,“父王xing格溫柔多qíng,喜歡美人的歌舞、才子的詩賦,我的確不像他,令他很失望。再加上父王約略知道承華殿內的軒轅妭是假的,所以我對他而言已經一無是處。”
“那你就甘心手荒涼的湯谷,等著宴龍登基?”
少昊微微而笑,“當然不可能,宴龍登基之日不僅僅是我的死期,也是高辛族的死期,我死事小,族滅——絕對不行!”
“那你的打算是……”
少昊的微笑中滲出了冷意,“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
“從盤古大帝到現今,高辛族已經幾萬年的歷史,宮闈鬥爭層出不窮。驗毒的神器十分齊備,沒有任何毒藥能躲過,也許只有嘗遍百糙、以身試毒的神農氏有法子。所以,我想請你為我配製一份藥,可以躲避過所有神器寶物的檢查。不需要奪取對方的xing命,只是要讓他漸漸虛弱,直到臥病不起。”
阿珩明白了少昊的意思,他是想bī俊帝退位,阿珩沉默不語。
少昊說:“父王的五神君上千年來過的日子過於安逸,早就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不足為慮。宴龍雖然掌控著常曦和白虎兩部,但四部中戰鬥力最qiáng的是我的嫡系青龍部,在諾奈的幫助下,羲和部也已經完全歸順與我。如果qiáng行兵變,不是不可,但我不想動武。如果兵變,就是徹底撕破了臉,必須要以一方的死亡為完結,否則即使我答應,跟隨我謀反的將軍也不能安心。阿珩,我不想傷到他,這時唯一的兩全之法!”
少昊輕輕撥弄著琴弦,眼中有濃重的哀傷,“兩千多年了,他時時刻刻提防著我bī供篡位,其實我從沒想過。我是真心想輔佐他,真心想做一個好兒子,可沒想到終於走到今天,一切都成了真!也許以後的史官們會記錄我láng子野心、早有反意,籌謀良久,終於起事。將來我若有兒子,都不知該如何向他解釋,只怕他也永不會諒解。阿珩,我真的不想走到這一步,可是我已經被bī得無路可走!宴龍他們把我bī到湯谷仍不肯罷休,這些年正在想方設法瓦解青龍部,如果我再無所作為,那些忠心耿耿跟隨著我的人都會被宴龍害死,最終我也難逃一死!”
如果青龍部被瓦解了,即使諾奈再想幫少昊,羲和部也肯定不能支持一個註定會失敗的王子,勢必要為了自保,投靠宴龍。啊很思索了半晌後,低聲說:“我明白你的困境,我答應你。”
縱然為天下不容,有藝人能理解也足矣。少昊心頭的愁悶淡了,不禁重重握住了阿珩的手,“謝謝你!阿珩,我是真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