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奈心下淒涼,根據他聽聞的消息,神農、軒轅,甚至高辛都在尋找蚩尤,找到現在都沒有任何消息。蚩尤只怕已死,他冰冷的屍骨可能感知沐槿臉上滾燙的淚?
諾奈在外面站了半晌,沐槿一直捧著蚩尤的衣服低聲哭泣。他輕輕敲了下窗戶,“死者已矣,生者節哀。”
沐槿霍然抬頭,見是他,柳眉倒豎,“你個負心賊還敢來神農山?我這就殺了你為雲桑姐姐出口惡氣!”一道七彩霞練飛出窗戶,纏到諾奈脖子上,諾奈不言不動,臉色漸漸發青。
眼見諾奈就要昏死,沐槿手一揚,霞練飛回,惱恨地問:“為什麼不還手?難道你真是跑來送死的?那你也應該去雲桑姐姐面前求死,你辜負的是雲桑,不是我!”
諾奈行禮,“求王姬設法讓我與雲桑見一面,不管生死,都聽雲桑處置。”
“你早gān嘛去了?你以為雲桑姐姐如今還有jīng力理會你嗎?”
諾奈默不作聲,眼神卻是說不出的哀傷,綿綿不絕,比起出聲請求,更有一種難言的力量。
沐槿狠狠瞪了諾奈一眼,“我帶你走一趟吧。”雲桑在她面前一直是最堅qiáng的大家,從不表露絲毫軟弱,可她知道雲桑心裡很苦,也許這個負心漢能給雲桑一點點慰藉。
小月頂上,夜風襲來,chuī得林木發出嗚嗚咽咽的蕭索悲鳴。
毛竹屋內,幾截正在開花的影木(註:影木,《拾遺記》中記載的植物,白天一葉百影,晚上花朵可以發光,猶如星星。)掛在屋樑上,每朵花都發出幽幽寒光,猶如漫天繁星。照亮著屋子中央擺著一具棺材,棺內躺著一個身穿帝王華服的屍體,卻沒有頭顱。
雲桑頭戴荊釵,穿著麻衣,跪坐在蓆子上。在影木的寒光下雕刻著一塊建木,五官已經略具形狀,看上去很像榆罔。
她聽到腳步聲,停止了雕琢,看向門外。
沐槿領著一個男子悄悄過來,男子身材gān瘦,神qíng哀傷,卻難掩五官的清逸,正是與雲桑曾有婚約的諾奈。
沐槿對諾奈低聲說:“雲桑姐姐就在屋內,我在外面守著。如果有人來,我就大聲說話,你趕緊躲避。”
“多謝四王姬。”
諾奈迎著雲桑的目光,走進了屋內,千言萬語涌到了嘴邊,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雲桑對他的到來沒有絲毫意外,笑著點了點頭,“請坐。”
諾奈跪坐了下來,雲桑凝視著榆罔的頭像,“你來得正好,眼睛和鼻子這裡我總雕不好,你的手藝冠絕天下,能幫我一下嗎?”
諾奈接過刀子,想要雕刻,卻發現因為終日酗酒,手竟然不再穩若磐石,不受控制地輕輕顫抖。越是緊張,越是想要做好,越是抖個不停。
諾奈正又羞有愧,雲桑握住了他的手,不知道是她源源傳來的靈力。還是她手掌間的溫柔堅定,他的手漸漸地不再顫抖,兩個人一起把最難雕刻的眼睛和鼻子雕刻得栩栩如生,就好似榆罔復生,真的凝視著他們。
諾奈看向雲桑,滿面愧疚,“雲桑……”
“不要在酗酒了。”雲桑溫柔地看著他,眼睛內沒有一絲責怪,有的只是理解和寬容。
諾奈鼻子發澀,“好!”
雲桑微微而笑,“你的心意我已明白,神農如今的形勢,不方便留客,你回去吧!”
“你呢?你怎麼辦?”
“我?我是神農的長王姬,神農國在哪裡,我就在哪裡。”雲桑的肩膀很瘦弱,語氣卻異常的平穩堅定。
諾奈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跟我走!還記得凹凸館裡的水影嗎?我不做諾奈,你不做雲桑,我們不要身份。不要地位,什麼都不要,就做我們自己!天下之大,總有一塊只屬於我們自己的地方!”
雲桑凝視著諾奈,眼中漸漸有了蒙蒙淚光,半晌後,說道:“聽說冰月懸屍自在城樓的消息後,我知道,你作為高辛羲和部的大將軍諾奈,不可能再娶我這個異族的王姬了!可是,我以為那個設計出了水凹石凸的男兒會明白一切,能看見本心,遲早來找我。我等著他,日日夜夜地等著他,一直等著他來找我,來告訴我,‘諾奈不能娶雲桑了,但我來了,你願意放棄一切,背負罵名,跟我私奔嗎?’我會緊緊抓住他的手,告訴他,‘讓諾奈和雲桑被世人咒罵唾棄去吧!’跟隨著他去海角天涯。我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等得我眼裡和心裡長滿了荒糙,你卻一直沒有來!”
諾奈神色淒傷,他害怕一睜眼就看見冰月的屍體,害怕看見雲桑的淚眼。所以他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地沉睡在酒罈子中,嫌一般的酒不夠迷醉,甚至特意搜尋玉紅糙酒(註:玉紅糙,《尸子》中記載的植物,人食用後,要醉三百年,“崑崙之婿,玉紅之糙生焉,食其一實而醉,臥三百歲而後寤”。),來麻痹自己。直到榆罔的死訊傳來,他才猛然驚醒。
他緊緊握著雲桑的手,“雲桑,我現在來了!”
雲桑慢慢地抽出了手,凝視著榆罔的頭像,一行珠淚從她的睫毛墜落,沿著臉頰緩緩滑下,“你來遲了!”
諾奈淒惘的神qíng中透出幾分堅定,“我答應要為你再蓋一個凹凸棺,只要水未枯、石未爛,永遠都不會遲!”
“我現在是神農的長王姬雲桑,神農百姓的依靠,我不可能跟一個背信棄義的高辛將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