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一失敗?”寧遠臉上的玩笑斂起,卻沒有多少凝重的意思,他的神qíng很象這後園的月色,平靜而淡然。
李桐點頭,“萬一失敗,你都打算好了?你,寧皇后?五爺?”
“沒有。”寧遠答的快而gān脆,“你問的要是退路,這事沒有退路,不是破釜沉舟激勵士氣,我謀的這事,是無所不用其極的事,但凡無所不用其極的事,都沒有退路。”
李桐低低嘆了口氣。
“沒什麼大不了的,是人都有一死,大姐嫁進京城時,”寧遠的話仿佛哽住了,好一會兒才接著道:“我那時候小,不懂事,後來才想明白,大姐啟程時,去祠堂辭別祖先,挨個牌位跪別,大姐那時候,不是出嫁,是赴死的。”
李桐聽的心裡酸澀難忍。
“寧氏族人不多,可也有上百人,阿爹阿娘就是再疼大姐,也不能為了大姐違抗皇命,給寧家招來滅族之禍,寧氏也不能為了大姐一個人,揭杆而起,讓北三路百姓陷入戰火之中。”
寧遠越說聲音越低,“我離開家裡,也去了祠堂,跟大姐一樣,挨個跪別了寧氏先祖,大姐是為了寧氏一族,隻身赴死,我是為了大姐,自請出族,離開北三路,就沒打算再回去。”
“這種事,成與敗,都是要牽進全家全族。”李桐話說的很委婉,你這個自請出族,跟寧皇后的辭祖赴死一樣,都是內心給自己的說法,別人是不會知道了,這個自請出族,跟真正的自請出族,半分不相gān。
“嗯。”寧遠嘆了口氣,“為了這個,我想了一路,成就不說了,要是不成,無論如何不能連累了家裡和寧氏族裡,也就是,得先想好怎麼嫁禍於人。”
李桐哭笑不得,“那你準備嫁禍給誰?誰家接得起這樣的大禍?”
“這個麼,”寧遠嘿嘿笑了幾聲,“這得就事論事,不能一股腦兒全嫁到一家頭上,你放心,我這麼聰明的人!你不是說,我肯定能心想事成?我也這麼覺得。就象在北三路時,我出城打仗,上山剿匪,從來沒想過什麼一敗塗地,我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敗?那是笑話兒!我就真從來沒有一敗塗地過,一次也沒有!”
寧遠微微仰著頭,一臉傲然,象是在堅定自己的信念,也象是在安慰李桐。(未完待續。)
☆、第三百五二章 時光太快
“文二爺也說過,做大事不能前瞻後顧,只能勇往直前。”李桐說不上來什麼滋味,說不上悲涼,可也說不上振奮,不算喜,也不能算悲,只是五味俱全,又無法理清。
寧遠這話自相矛盾,真要認為自己決不會敗,那臨行前還用得著辭別祖宗,自請出族?這是立了必死之心,明知不可為而為的來。來程中,卻又滿懷必勝的信念。
“你在京城長大的?”寧遠看起來不太願意再繼續這個話題,李桐也不願意再說這些,忙點頭道,“算是吧,我兩三歲的時候,就跟阿娘到了京城。”
“一直在這京城?沒出去過?最遠的地方去過哪裡?”
“最遠的地方……棲霞山吧。”李桐有些恍惚,從前的五十多年裡,她一直拘在那座王府里,天不亮就起,天黑透了還在忙,忙不完的家務,看不完的刺心事,算不完的帳……
她去過的最遠的地方,也就是棲霞山,那時候姜煥璋謫貶在北邊,阿娘已經沒了,她大病初癒,瘦骨嶙峋,一個人去了棲霞山,為什麼去棲霞山,她已經想不起來了。
可那個夏天的深夜,她沿著棲霞山荒蕪的山路往上爬,嶙峋尖利的碎石硌著腳底,硌的一陣接一陣沉重的悶痛,她爬到山頂,仰頭四望,繁星密布的夜空扣在她頭上,無比遠,又無比近,涼涼的山風將散亂的髮絲chuī到她臉上,又從她臉上chuī走……
她在山上站了一夜,看了一夜星空,chuī了一夜涼風。
幾天後,她又回到了綏寧伯府,至於當初為什麼去,又為什麼回去了,她已經想不起來了。
“棲霞山?山上有座棲霞寺?”寧遠看起來很有興致,“景色怎麼樣?”
“夏天去的話,夜晚看星星不錯。”李桐收回思緒,此生已非從前,有一天,就算她再到棲霞山,再象從前那樣,半夜爬到棲霞山上chuī夜風,也必定是心懷喜悅,目光所及處,都是美好。
“可惜,今天夏天過去了,明年夏天吧。”寧遠一臉嚮往,“棲霞山看星星好,你這園子裡看月光好,京城就這點好,有chūn有秋,四季分明。”
“難道北三路沒有chūn秋?”李桐笑起來。
“北三路麼,長冬短夏無chūn秋,每年九十月就開始下雪,開始下雪,就開始冰天凍地,雪落一回,積一層,一直積到第二年四月才開始化凍化雪,雪一化,中午就能光膀子了,北三路的夏天不象京城,京城的夏天能悶死人,北三路夏天天高氣慡,就是熱,也熱的脆慡不悶氣。”
寧遠語調里透著懷念,“冬天更好,這京城大冬天的還得用冰窖,我們北三路,象現在,殺了豬殺了羊,往外面一扔,一會兒功夫就凍成一塊大冰坨子。有一年……大姐剛離開家沒兩年,我剛知道大姐的境況,跟阿爹和大哥鬧氣,瞞著家裡出了關,就帶了十來個人,出關沒幾天就遇到雪bào,迷了路,帶的gān糧也快吃完了,偏偏又遇到關外最大的一幫土匪……”
寧遠突然不說話了,李桐等了一會兒,忍不住問道:“後來呢?你遇到土匪,逃出來沒有?找到路了?回到家了?”
“那當然,要是沒回到家,我也不能坐在這裡跟你說話。”寧遠慢吞吞答了句,李桐被他這句話噎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