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婆子見明菲目光堅定,毫不退讓,最終退步:“是,一切聽憑奶奶拿主意。”心中卻是不以為意。
明菲見她讓步這麼快,知道她沒往心裡去,便笑著攜了她的手:“那一年賞千葉茶花,放風箏,我被人推倒在太湖石邊,差點沒了命,是媽媽將我背回去的。我記得媽媽邊背我,邊詛咒那些不學好的壞人,當時我就想,媽媽雖然嘮叨,有時候也挺jian猾的,但是真的疼我,於是以前對你的一些不滿,就統統都忘了。”
花婆子腳步一頓,三角眼裡流露出複雜的qíng緒,不勝唏噓地道:“您還記著啊。”
明菲笑道:“那樣的大事,我怎會忘記?這些年來,誰對我好,誰對我不好,我心裡都記著的。我不說,並不代表我不知道,我忘了,或是我害怕。”
花婆子沉默片刻,大方地道:“奶奶還是忘記從前老婆子做的一些事qíng的好。”
明菲被她的直白給逗笑了:“嗯,媽媽做的事,我的確只記得好的了。”
花婆子笑了笑,嘆了口氣:“罷了,奶奶做事自來有主張,先等等看看qíng形也好。”
明菲聽她的意思,是把自己剛才的話都聽進去了,不會再背對著自己自作主張了,便笑道:“我有事jiāo給媽媽做,是最放心的。我身邊沒有年長的媽媽,有好些事兒都是不知道的,只能依靠你了。”又問她:“媽媽這幾日也跟著我們一起過去用過飯的,你看著飯桌上的菜,可有什麼不對勁的?”
花婆子皺眉道:“當時卻也沒看出什麼來,再看看吧。如果真有其事,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等到大爺去了衙門,應酬一多不回家,那邊定然還會再請您過去吃飯,或是給您送吃食來的。”
追風見了明菲,歡喜得不得了,圍著明菲直打轉。明菲親手餵了它半隻jī,又給它梳了一會兒毛,待它喝了水才套上鏈條拉著它走,到了主院後就將它放開,自進屋去和花婆子、金簪等人商量第二日要做的事。
龔遠和果然回來得遲,明菲等他到亥時也不見回來,只得吩咐金簪在廚下煮著醒酒湯,等人一回來就喚她起來,自收拾了先躺下不提。
她實在是太累,幾乎是挨著枕頭就睡了過去。朦朦朧朧中,竟然夢見了從前。媽媽已經是白髮蒼蒼,兩眼空dòng地坐在陽台上,呆呆地看著陽台上一棵已經枯死了的天竺葵。她走了過去,扶住媽媽的肩頭,親昵地喊:“媽媽。我回來了。”
媽媽沒有回頭,動也不動。她耐心地蹲到媽媽面前,拉起媽媽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媽媽,是我啊,我是曉曦啊。”袁曉曦,這個名字她差不多已經要忘了,只能埋在心底最深處,偶爾才會拿出來默默咀嚼兩遍。
媽媽良久才垂下眼來看著她,無比清晰地回答了她一句:“曉曦她已經死了。好多血。”
明菲的心猛然一陣劇烈的抽痛,她呆呆地看著媽媽,是的,袁曉曦已經死了,現在的她只是蔡明菲,她離媽媽遠到沒有距離,她不孝,她愚蠢。明菲捂住臉,壓抑地痛哭起來。
“明菲,你怎麼了?”有人使勁推了推她。
明菲掙扎著睜開眼睛,只見龔遠和披著件薄薄的絲袍,敞著胸懷,舉著一隻小羊角宮燈半側在枕邊,一雙眼睛紅通通的,焦急地看著她,另一隻手卻是在擦她臉上的淚。
明菲有剎那的失措,感覺自己被扒得jīng光,赤luǒluǒ地bào露在他面前,她飛快地閉上了眼睛,用手捂住臉,假裝被燈光刺到了眼睛,悶聲道:“沒有什麼,做噩夢了。”
龔遠和沒吭聲,縮回手下了chuáng。
明菲側身向里,閉著眼睛拼命想將眼淚憋回去。非常想夢見媽媽,卻又特別害怕夢見。
不多時,帳子被揭開,龔遠和重新又爬上了chuáng,探手摟過她,卻是拿了塊溫熱的帕子放到了她臉上,輕柔地給她擦著眼淚,明菲伏在他懷裡,聽著他的心臟有力地跳動,聞著他身上淡淡的酒香,剛剛控制住的qíng緒突然崩潰,淚如泉湧。
“怎麼了?這是怎麼了?”龔遠和發現不對,慌亂地拍著她的肩頭,要拿開帕子看她的臉色,明菲緊緊揪著帕子蓋住臉,堅決不放。
龔遠和扯了幾扯,扯不開,無奈地放棄,只能緊緊擁住她。
半晌,明菲方止住了哭泣,卻又覺得羞恥,緊緊捂著臉不放。龔遠和見她不哭了,又下了chuáng,重新弄了塊帕子來遞給她:“那,將那塊揩揩鼻子,換這塊去蓋著臉。”
明菲又羞又惱,背對著他不動。
龔遠和嘆息了一聲,拉過她一隻手,將帕子塞進她手裡,轉身離開。明菲確定他不在旁邊了,方才放心大膽地將戰場打掃gān淨,把臉擦好,躡手躡腳地跳下chuáng去洗帕子。
才走了沒幾步,龔遠和從屏風後緩步走出來,一把將她抱住,接過她手裡的帕子遠遠地丟到水盆里,摟著她就往chuáng邊走:“外衣也不披一件,凍著了怎麼辦?”
明菲垂著臉不動,並不敢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