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嬤嬤歉意地親手端了個錦杌放在許扶面前。
許扶謝過,微笑著坦然坐了,開口道:“三爺看似是大好了,想必痊癒指日可待。”不然如何能這般折騰?
“咳、咳……”張儀正虛弱地咳嗽了幾聲,聲音越發低啞:“承你吉言,我也巴不得早點好起來。奈何傷筋動骨一百天,何況我內外皆傷……眼看著好些了,卻又總是突然反覆,不是這裡疼就是那裡痛,真是折騰人也。”
許扶微笑:“三爺年輕,只要能吃得下去,什麼傷病都不在話下。下官瞧著三爺氣色越見好轉,不用太擔心了。”一天一鍋jī湯,居然也沒把他給喝死了。
張儀正瞥了他一眼,意態狂妄地道:“許五哥,聽說你如今在刑部司門任主事,公務上都還好辦罷?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但凡是用得著的地方請儘管開口,加官晉爵也不是什麼難事。不管是誰,看在我父王的面子上也要多敬你幾分。”
許扶的笑容寡淡下來:“多謝三爺記掛,下官才疏智淺,恐怕難當大任。什麼救命之恩也請三爺莫再提了,不過是機緣巧合順手而已。下官不好意思居功。”
張儀正笑得陽光燦爛:“救命恩人就是救命恩人,許五哥快別推辭!我可是怎麼也忘不掉你那活命之恩的!”話鋒一轉,認真道:“許五哥還領著部里的差事,我怎好意思讓你日日留在這裡陪伴?要是累著許五哥,更是我的不是。許五哥還是快回上京罷!”
想趕自己走?莫非是又有什麼yīn謀詭計?許扶沉默地看著張儀正。張儀正微笑著對上他的目光:“許五哥不想走?莫非是放不下這邊麼?”
許扶半垂下眼帘,輕輕一笑:“下官本是為了家務而來,遇到事qíng便留下來幫了幾日忙。現下既有族兄在這邊照料,自是要回了。時辰不早,下官告辭。”他不過是學士府的一個遠房族人而已,學士府沒男丁在這裡cao持之前他理應留下幫忙,既然學士府來了人,他再多留下去就是徒惹非議。
張儀正抬了抬身子:“嬤嬤替我送客。”
曲嬤嬤送客回來,嗔怪道:“三爺,您這又是何必?無論如何這許家五爺也救了您,且此人又得許大學士重視,王爺和世子瞧著也喜歡,您……”
張儀正愜意地翻了個身:“jī湯雖養人,吃太多未免油膩了些,聽武家大表哥說,學士府的素包子很是清慡怡口。”
許扶才進了許櫻哥所居之處臉色便yīn沉下來,待看到許櫻哥臉上的青紫已褪去了許多,心qíng方好了些許:“這天已晴了幾日,我本待讓他不要再厚臉問你要jī湯,差不多就趕緊回去,卻不但被他給噁心著,還不得不趕緊收拾回上京。”
許櫻哥吃了一驚:“怎麼回事?”想了想,苦笑道:“到底名不正言不順,你也該走了。”
許扶嘆道:“從前我只當他是個糙包惡棍,如今看來,惡棍還是惡棍,裡面裝的卻未必都是糙。”這樣的張狂蠻橫隨xing,雖然總是三災八難,但在康王府卻是過得最輕鬆的一個人。康王嘴裡在罵,心裡在疼;世子人前人後都在罵,卻是全不設防;二奶奶王氏更是想方設法討好安撫著;康王妃自不必說了,毫不掩飾一片深切的母愛,開口便是:“他是真xingqíng,不會作偽,心裡想的更都是家裡人。”世道艱難,在自小苦大仇深、走一步看十步、謀劃成了家常便飯的許扶看來,這種幾乎是豬一樣的人生實是不能理解。權貴之家,不是不成器和拖後腿的子弟都該被唾棄的麼?
康王府主事的都走了,獨留下一個王氏、曲嬤嬤並幾個太醫陪著張儀正在此“療傷”,中間透露出的意味實在耐人尋味。許櫻哥眉間閃過一絲yīn霾,低頭擺弄著紈扇上的流蘇小聲道:“那夜他讓我躲起來,自己沖了出去……我倒不是就因此覺得他有多好,但覺著約莫不曾壞到底。”她笑了笑,自嘲道:“但他壞到底與否,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一個聲音在她心裡說,有關係的,萬一果然逃不過,會心軟的總比心硬如鐵的好。
許扶本想寬慰她兩句,但話到口邊怎麼都說不出來。之前他想,張儀正雖當眾調戲許櫻哥,但只要張儀正死了,過些日子在偏遠之地為許櫻哥謀一門親事未嘗不可。可過了那說不清楚的一夜,該知道這二人糾纏不清的都知道了,他又能如何?再殺張儀正一次?蛇已被驚動,哪裡又能輕易得手!光看上京城中這幾日的血雨腥風,便該知道康王府此番不會善罷甘休,而上頭的那位閒得太久,正想弄點事兒出來敲打敲打人,兩下里一拍即合,鬧得滿城風雨,人人自危。
正是深不得,淺不得,許扶將拳頭鬆了又緊,緊了又松,莫非,又要再次逃亡?忽聽許櫻哥道:“他在這裡養傷,我和梨哥兩個到底不曾出閣,多有不便。既然上京城中形勢已穩,弗如此番我們便與你一同回京,再換了家中哪位嫂嫂過來陪著二嬸娘。”
孫氏二話不說,立即安排人手替櫻哥姐妹二人收拾行李,半個時辰不到便迅速將人送出了門。眼看著馬車遠去,耿嬤嬤忍不住小聲道:“要不要同那邊說一聲,那邊又在說素包子,這鬧將起來……”
孫氏板起臉厲聲打斷她的話:“你可是老糊塗了?這是我許家!我許家的女兒來去還要同人報備?”
第99章警告
半斜的日光將官道兩旁的柳樹照得金huáng一片,本該是最熱鬧的時候,路上行人卻異常稀少,偶爾有馬匹疾馳而過,也是刀兵與鎧甲相擊,冷硬鐵血。許櫻哥姐妹二人坐在馬車上也能感受到這種冷肅淒清,不約而同地閉緊了嘴巴,把身子繃得筆直。馬車駛入上京城後這種令人不安的感覺更為深刻,且不說那往來盤查巡遊的兵士,便是關得七七八八的鋪子和幾乎沒有行人的街道也叫人無端生出幾分冷凝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