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儀正皺起眉頭,不悅地去撥拉她的手:“怎麼說話的?可是看我回來失望了?”
“雖然的確還是有些煩你,但看到你能平安回來還是很高興。”許櫻哥見左右無人,微笑著輕輕環住張儀正的腰,低聲道:“都還好?沒受罪吧?”
其實他也很高興,曾經憎恨過這意外得來的生命,曾經恨不得自己從沒有回到這世上,但經過驚心動魄的一日一夜,他還是覺得活著很好,最少能有機會讓心中的不平與遺憾少一點。張儀正看著許櫻哥的發頂無聲地嘆了口氣,耷拉著兩隻手道:“皇后娘娘在四更時醒過來了,當無大礙,只是還要靜養。因恐家中擔憂,讓我先回來說一聲。”
許櫻哥忙道:“那今日的早朝……”
忽聽紫靄在廊下低聲道:“三爺、奶奶,世子妃來了。”
“咦?”許櫻哥忙將手收回來,低頭整了整身上的衣裙,與張儀正一起快步迎了出去。
世子妃服飾照舊格外整潔,雖有些憔悴,但看上去還算jīng神,她不動聲色地從許櫻哥和張儀正的臉上掃視一番,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三弟回來了?我過來看看三弟妹。”
這算不算是主動和好的意思?許櫻哥先是有些驚奇,隨即瞭然,這其中絕大部分的因素不在於她有多麼勇敢,而是在於她姓許,並且是許衡的女兒。再有,張儀正定是才回來就直奔這裡,還不曾將宮中的消息傳給世子妃聽,世子妃這是急了,也是打探消息連帶示好一舉兩得的意思。
果不其然,張儀正立即解釋道:“因我形容láng狽,也不知嫂嫂一夜辛苦是否忙得過來,所以先回房收拾收拾,換身衣服。卻不想讓嫂嫂跑這一趟,倒是我的不是了。”
世子妃見他恭敬,也不曾看見有什麼噩耗之類的徵兆,心qíng放鬆了許多:“皇后娘娘病著,你們又在宮中,家裡上下都是枯坐一夜,全不曾睡。”
張儀正便請她進去:“咱們屋裡細說。”
許櫻哥將世子妃引入室內,親手上了茶點,命青玉守門,屏退下人,方坐下細聽張儀正詳敘。待得聽完事qíng經過,不要說是世子妃,便是許櫻哥臉上也再不能露出半分笑容。
劉昭容宮中那位新近得寵的宮人才剛號出喜脈便又迅速流產,恰巧有人在這宮人所居宮室內搜出巫蠱之物,又能順藤摸瓜查到這東西是長樂公主指使人所為,偏被揪出來的那人還真的就是長樂公主的人。聖上此生最厭巫蠱,心中本已經是大怒,再得知次日早朝諸大臣將進行的yīn謀,更為bào怒,又見在這檔口皇后一脈還不避嫌地湊在一處說悄悄話聯絡感qíng,由不得不發作。
雖然皇后暈厥導致事qíng被緩和一步處理,但並非是事qíng就真的完結了,何況康王府還即將面臨更猛烈的一場攻擊——以朱後康王多年累積下的仁厚聲望,一旦有人開頭便會有更多的人附庸,但恰恰這是老了的皇帝所最不願意看到的,老子還沒死呢,你就想著當家作主奪權了?所以皇后雖醒,皇帝也沒有採取進一步的行動,張儀正可以回家,結局卻還是一個未知數。
一環一扣一環,一步趕一步,中間算無遺漏,從這場宴會中皇后會藉機見見兒子女兒子孫,再到皇帝的心理,以及長樂公主及康王等人會有的反應,該埋的線索和該挖出的人,無一不是算得jīng確狠准。也不知劉昭容等人究竟謀算了多少年,又做了多少事,下了多少工夫,還有多少人在後面推波助瀾,興風作làng。
世子妃只覺得背心冷濕一片,嘴唇動了幾下才擠出一句:“那聖上可是疑娘娘了?”
想到昨日皇帝一直守在朱後身邊的qíng形,張儀正道:“看qíng形還不至於。聖上與娘娘多年結髮夫妻,感qíng彌堅,娘娘的賢名也不是一朝一夕得來的,靠的是年深日久的累積,又豈是這些宵小所能輕易破壞的?”他雖說了這話,卻自己都不太相信。雖然這些年來很多事qíng都證明了帝後qíng深,但實際上大家都知道,在當皇帝的人心目中,最至高無上的是那把椅子,不然就要亡國,不然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是。”世子妃掩飾地將帕子輕輕擦了擦唇角。至親至疏夫妻,聖上若是真的這麼敬重疼愛皇后,又如何會讓皇后唯一的嫡子這麼多年一直處於這樣不尷不尬的地位?又如何會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小宮人和一件莫須有的事qíng便當著皇后的面發作,審也不審便定了長樂公主的罪?又如何會在明知皇后身體不好,心qíng鬱結的同時還把皇后氣得當場暈倒?
許櫻哥沒他們叔嫂那麼多的感概和想法,她只關心最關鍵的一點:“你出來的時候就沒有一點朝上的消息?”
張儀正輕輕搖了搖頭:“我出來的時候機會不對。”
世子妃見從他這裡再問不出多餘的事來,索xing起身告辭:“三弟一夜未睡,想必也不曾吃好。先歇一歇,洗個臉,吃點東西,換件衣服過去尋一下崔先生。”
張儀正聽到崔湜的名字臉色有些不虞,淡淡地道:“我適才已經見過他了,更把父王的話都盡數傳到了。現下是要請大嫂收拾些父王母妃日常要用的藥物衣物,我稍後再送進去。”
“早有準備,我再去查驗一遍即可。”世子妃見他臉色不好看,心中有數,乃看向許櫻哥:“三弟妹。”
許櫻哥知機起身:“我送大嫂。”
妯娌二人一前一後走出院門,世子妃低聲道:“就到這裡罷。你,勸一勸三弟,這個時候斷不可和人置氣要qiáng。”
許櫻哥誠懇應道:“大嫂放心,我一定會勸他的。”
世子妃默立片刻,把眼望著別處低聲道:“之前那件事,是我欠缺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