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什麼都要從外面帶,那不但預示著康王等人的防備之心,還會給人可趁之機。本是至親骨ròu,卻到了這一步,若是康王將來壯志得酬,那這府中諸人是否也會落到這個地步?許櫻哥默了默,苦笑道:“謝過嬤嬤指點。”
袁嬤嬤低聲道:“這麼多年,我們姐妹在皇后娘娘身邊就只學到兩個字,謹慎。”
世子妃正同王氏、曲嬤嬤jīng心檢點要送入宮中的諸般東西,見許櫻哥過來,便道:“三弟可是出去了?”
“是,吃過飯換了衣裳便出去了。”許櫻哥聽她三人說了一回閒話,把世子妃請到一旁轉述了高、袁二人的話。世子妃默想片刻,嘆道:“到底是宮中出來的老人,光想著孝敬了,就沒想這麼多。”於是把其他雜物盡數收了,只留幾件款式簡單的衣物,心裡只盼著晚上人能回家不需再送進去就好了。
不一時,張儀正回來,世子妃忙道:“三弟,可有消息了?怎麼說?”
張儀正道:“立嫡的照舊立嫡,告狀的照舊告狀,亂成一鍋粥,宮門外頭跪著一排人呢,還有人挨了廷杖。又有人狀告二哥不聽軍令,貽誤了軍機。”
世子妃皺著眉頭輕輕瞥了許櫻哥一眼,暗道這許家果然不地道,獨善其身了。王氏瞬間臉色雪白,死死攥住椅背才勉qiáng站穩了。許櫻哥也有些發呆,卻見張儀正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繼續道:“但事態並不曾擴大,無論是要立嫡的還是告狀的,基本都是那邊的人,人數不多,攪和進去的人屈指可數。”
這中間雖有崔湜等人的及時應對,但絕不可忽視的是許衡那雙巧妙撥弄琴弦的手。世子妃輕輕嘆息了一聲:“萬幸,菩薩保佑。”
張儀正走到許櫻哥身旁低聲道:“散朝時,岳父被聖上單獨留了下來。至今未出宮門。”
第157章君臣
暮色藹藹,煙柳如織,一輪血紅的殘陽固執地掛在天際,把整個皇宮塗成了一片血紅,便是琉璃瓦折she出的光芒也似是帶了幾分血腥。
太極殿內死一般的靜寂,四處瀰漫著qiáng烈的血腥味兒,夕陽的光線穿過重重簾幕,落在大柱旁一具血跡斑斑的屍體上,把那人的表qíng照得格外猙獰。大太監huáng四伏膽戰心驚地跪在一旁,將額頭觸著冰涼的地磚,從眼角偷看還在bào怒中的皇帝和靜默而立的許衡。
年老的皇帝手中的天子劍上還滴著血,雖怒目金剛造型,人卻已經乏了,只不肯認輸,還直直地立在那裡瞪著許衡,仿佛想從許衡的身上硬生生地挖出點什麼來。許衡半垂著眼,身子冷硬得如同一塊石頭,面上的表qíng卻平靜自若到猶如在逛自家後花園。
皇帝看著頭髮雖然花白,卻仍然顯得jīng神抖擻的許衡,不可遏制地生出一股qiáng烈的嫉妒之意。他已經老了,如同窗外那輪殘陽,無論怎麼掙扎,始終也逃不過下墜的命運,而許衡,年少成名,位極人臣。他還在污泥里打滾時,許衡便立在這高高的殿堂上服飾鮮潔地看著他,再看著他一步步地走上這把椅子。便是過去了這麼多年,許大先生依然名滿天下,卻還如此年輕,還有很多年可活。他卻日薄西山。
還有很多很多的人,他們都在盼著他死,等也等不得。他們勾結起來,不顧西征的大軍在外,不顧他殫jīng竭慮,不顧他那個大大的夢想,只為自己的私利在背里做著無數齷齪骯髒的事qíng。有誰會管他?有誰會替他著想?便是親身骨ròu又如何?一群餵不熟的白眼láng!還有這群jian臣,他還沒死,他們就想著找下家。皇帝突然不可遏制地bào怒起來,緊緊握著天子劍的右手也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他怒吼一聲,手中的天子劍帶著一股腥臭難聞的血腥味向著許衡飛了過去。
但他畢竟是老了,明顯後力不足,天子劍沒能飛出他所想要那個漂亮弧度,更不能起到當年他光是橫刀立馬往敵陣前一站便可嚇得敵軍望風而逃的威懾作用。
要糟糕!huáng四伏耷拉著的眼皮子不可控制地抽搐起來,若是這劍飛不到該到的地方便墜落而下,皇帝的威嚴受到挑戰,還不知有多少人會跟著受這無妄之災,只怕從來最是jīng明的許大學士也在劫難逃。
可是許衡卻搶在天子劍墜地之前便已經跪倒在地,幾乎是同時,天子劍擦著他的膝蓋落下,發出“鏘啷”一聲脆響後,又在地上蹦了幾下,上面殘留的污血飛起一片小面積的血霧,染髒了他的袍子。許衡睜大眼睛,死死盯著袍子上的那幾點血跡,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更加惶恐:“聖上息怒。”
皇帝喘了一口粗氣,厲聲喝道:“你還不知罪麼?”
許衡用極輕卻極其堅定的聲音道:“聖上恕罪,老臣不知罪。”
“好個不知罪!”皇帝怒極而笑,死死盯著許衡的臉冷笑道:“朕還沒死,你就把朕當死人了!”
許衡的鬍鬚輕輕抖了兩下,平靜地道:“聖上乃萬乘之軀,正當鼎盛chūn秋,又有大業未競,怎敢輕言生死?”
明明自己已經年老體虛,兒子們都在等著自己死,他卻說自己正當鼎盛chūn秋,怎麼都似是諷刺,皇帝怒極,只覺得渾身的熱血都咆哮著要衝將出來,頭昏腦漲之際不假思索地劈手抓了案上的玉如意便要往許衡頭上砸去,卻聽許衡猛地提高聲音大聲道:“衡之心,可昭日月!聖上是要bī死忠臣麼?聖上若不能定許衡之罪,許衡不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