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櫻哥不語,只將臉貼緊他的背脊。
張儀正睜開眼睛沉默地看著黑暗的帳角,身體緊繃如上了弦的弓。他很清楚的知道,他從未停止過愛她,便是在最恨的時候。他以為他只會恨不會愛,他認為他只該恨而不該愛的時候,他也始終還是不能不愛。從前可以捂著眼睛裝自己不曾看到,現在卻是捂住眼睛也騙不了自己的心。他是張儀正,也是崔成,他與她兩生兩世糾纏不休,命里血里纏繞難解,這是宿命,屬於他的悲傷宿命,他走不出。他有些悲哀地轉過身,認命地將許櫻哥擁入懷裡低聲道:“怎麼了?”
許櫻哥如一隻小鼠般在他懷裡拱來拱去,直到尋了個舒適的姿勢才安靜下來:“我睡不著,怪難受的。和我說說你這一路上去都遇到了什麼?”
她垂在他身上的頭髮又冰又涼,偏又帶著種說不出的溫潤感。張儀正嘆了口氣,撫摸著她的頭髮輕聲道:“沒什麼可說的,不過是餐風飲露,殺人見血,一群大老爺兒們爭qiáng鬥狠耍心機,你不會愛聽的。”
許櫻哥也就不再追問,只道:“你能平安歸來,我很高興。”
“唔。”張儀正輕輕應了一聲,再無下文。
若是從前,他大概會板著臉似討債一樣地追著她問,你有沒有想過我啊?絕不是這樣簡單的一聲“唔”。莫非是發現蠻橫不吃香所以改走冷艷路線了?許櫻哥暗自嘀咕了一聲,將手捏住他的臉:“你見到我似是不太高興?”
張儀正嘆了口氣,輕輕將她的手拿開:“莫非你看到我很高興?”
“莫非三爺覺得我不高興?我那是生病了沒力氣。”便是不高興,許櫻哥也是堅決不認的,何況她那時候真沒想到高興或者不高興,心裡滿滿都是為許扶擔憂和難過。
張儀正默了片刻,之前悶悶的聲音變得輕快了些:“這麼說,這些天你是想過我了?從前你不是總嚷嚷著要改嫁的?”
許櫻哥摟住他的脖子輕聲道:“你別說,我還真想你了。那天王七娘出嫁,安六在我面前殺人,血都濺到我頭臉上,我是很想你來著。我想著,你要是在我身邊,決然不會讓我被驚嚇,還想著,你什麼地方都不好,就一件最好,關鍵時刻靠得住,父王和母妃也是講道理懂得心疼人的人,家裡沒那麼多醜事惡事,所以我真慶幸遇上的是你,而不是安六。”
張儀正便默默地將她摟得更緊了些。
許櫻哥又絮絮叨叨地念叨了一會兒,聽到張儀正輕聲說:“明日我若是有空,便帶你去看你族兄。”
目的終於達到,雖然不知張儀正怎會突然就知曉了她的心思並且就這麼簡單地順從她的心意,許櫻哥還是心滿意足地在他的下巴上落下一吻,然後貼著他的胸膛踏踏實實地睡平穩了,不忘討好一句:“你在家真好。不然我每次想要出門都得絞盡腦汁。”
“睡吧。”張儀正在她的額頭上回了一吻,聽到她很快就發出了平穩悠長的呼吸。這般,總可以睡得安穩了。張儀正疲累地仰頭看著漆黑的帳頂發了會兒呆,轉過身來將許櫻哥往身邊攏了攏,感受著她的心跳聽著她的呼吸聲,疲累而安靜地睡了過去。
仲夏清晨的上京城其實景致很不錯,天邊的朝霞很燦爛,晨霧在朱樓老樹之間瀰漫游離,道旁的老槐青蔥翠綠間掛著象牙白的槐花,不待風chuī,槐花的香甜味兒便可以瀰漫了整條街道,若是風起,槐花的花瓣便如碎玉冰屑一般自枝頭飄落。
這樣美好的清晨,便是心qíng惡劣的人多少也會變得高興些。康王府的門房在飽眠了一夜之後,心滿意足地起身梳洗,再心qíng極好伸了個懶腰才慢吞吞地走過去開了門。才一開門,就被嚇得往後退了一大步。
內府隨園,煙水藍的紗帳里,許櫻哥準時睜開了眼,她輕輕打了個呵欠,翻過身趴在還在沉睡的張儀正胸前,將頭髮輕輕描了描他的鼻孔,張儀正果然禁不得癢,用力揉了揉鼻子便睜開了眼睛。
入眼的便是一張素白潔淨如玉蘭的俏臉,晨光里,許櫻哥的眼睛黑亮溫潤如最好的墨玉,唇瓣豐滿紅潤如早上初綻的花瓣。不知不覺間,她眉間的青澀已經褪去,換做了少婦的嫵媚嬌艷。張儀正愣愣地看了片刻才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沙啞了嗓子低聲道:“調皮!”
許櫻哥望著他嫣然一笑,本想說,您老有什麼事兒趕緊起身去做罷,得了閒好帶我回家探病人。可那話到了口邊終是說不出來,他是她的丈夫,並且千里馳騁,風餐露宿才剛回到家,他改了往日的跋扈囂張,他體貼地順了她的心意。於是她安靜溫順地趴在他的胸前低聲道:“你想吃什麼?我做給你吃。”
他想吃她。張儀正的身體先於他的思想有了反應,既然不能改變那就只有接受。於是張儀正狠狠地將許櫻哥翻過身來,再狠狠地向著她的唇瓣咬了上去。
許櫻哥睜大眼睛安靜地看著他,胸前潔白的肌膚比玉蘭的花瓣還要細膩幾分,她張開雙臂緊緊摟住他,貼在他的耳邊用極輕極輕的聲音道:“遠思,遠思。你有沒有想我?”
張儀正咬緊了牙不回答,他聽到自己的靈魂深處被撕裂成兩半,一半極度的快樂,一半極度的悲傷,他用力將許櫻哥摟緊,用力將他嵌進自己的身體裡,再用盡全身力氣和她廝磨糾纏,仿佛過了今朝便無明日,仿佛此刻便是世界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