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現在不一樣了,自從與牡丹和離,與清華郡主定親以來,比這樣更難聽十倍的話他聽過更多,多到他已經記不清了。當惡毒的話聽得太多,不諳於兩種下場,一種是憤怒反擊再被打擊一直到麻木忘卻;另一種是深深記住,卻不必表現出來,以另一種方式去還擊,找到對手的軟弱之處,然後一擊致命。他選擇了後者,他找到了吳惜蓮的軟弱之處,輕輕一句話,一個笑容就讓她遍體鱗傷,無法做出反擊。
呵呵,什麼名門世家女,也不過如此,高貴正義的白夫人,高貴冷艷的吳惜蓮,她們都不敢把自己心裡的怒火真正地發泄出來。她們不敢像牡丹那樣敢當人不顧形象地朝他吐口水,當街大聲rǔ罵他,也不敢像清華郡主那樣的肆意妄為。她們好面子,她們道貌岸然,她們表里不一。虛偽,這是劉暢給她們下的定義,他也虛偽,不過他就是要學著做個虛偽冷酷的人,他才能得到他想要的東西。
他剛才明明喝下的是帶著鹹味兒的茶湯,可是他卻覺得他喝下的是酒,唇舌、咽喉、胃,火辣辣的一片,他狠狠地看著牡丹,她奪走了他的一切,所以有朝一日,他必定要她十倍償還。
牡丹毫不退縮地與劉暢對視,她靜靜地看著他yīn鷙的眼睛,她不知道當時她的表qíng是什麼,但她想,興許她是包含了輕蔑和冷漠的,也有可能是什麼表qíng都沒有,因為除了怕他用武力傷害她之外,其實他對於她來說,什麼都不是,甚至比不過牡丹花葉子上的一條蟲子。可是現在她絲毫不怕他會用武力傷害她,所以她完全有可能是什麼表qíng都沒有。
蔣長揚半起身子,將一杯茶湯遞到牡丹的面前,輕聲說:“沒有放鹽的。”他高大的身體阻斷了劉暢的視線,身上的青糙味將劉暢身上傳過來的濃濃的薰香味兒阻斷。牡丹捧著那杯茶,一度錯覺,蔣長揚就像一座紫檀木座的六曲屏風,厚重寬大,把她不喜歡的東西統統都阻斷在了外面。
沒有放鹽的茶湯。在座的所有人都聽到並看到了蔣長揚的舉動。牡丹不愛放鹽的茶湯,之前沒有人聽說過。但是蔣長揚遞給她這樣一杯與眾不同的茶湯,是什麼意思呢?是他自己的喜好?或者是牡丹新近培養出來的特殊喜好?不管怎麼樣,他是在向牡丹傳遞他的關心和安慰。
劉暢把這個舉動視為挑釁。他垂下了眼帘,目光透過睫毛fèng,落在了牡丹手上和她捧著的那隻刻蓮花紋越瓷茶甌上。青瓷美如玉,素手纖若蘭。但是青瓷不是他的,素手也不是他的。它們都有可能被另外一個男人握在手裡。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笑道:“丹娘,你什麼時候喜好上了喝這不放鹽的茶湯?我們一起三年,日夜相對,也曾恩愛無比,我從不曾知道你有這樣的怪癖。什麼時候有了這怪癖的?莫非是從李荇那裡學來的?你變得可真快。先是我,然後是李荇,現在又是誰?難怪人家說,女人心,海底針。”他不肯承認,他是痛恨著她輕易就變了心,也痛恨著她的無qíng無義。
亭子裡一片寂靜。吳惜蓮忘記了她自己的傷痛,她驚異地看著牡丹,卻只是從牡丹的臉上看到一片不能稱之為表qíng的表qíng。吳惜蓮趕緊看其他人,看其他人是不是和她一樣,從劉暢的話里行間聽出了同樣的信息。蔣長揚還在專注地分茶,看不出什麼特別的表qíng,潘蓉在苦笑,白夫人的眉頭緊緊皺在了一起。而封大娘和恕兒,眼裡已經噴出了怒火。於是她又把目光投向了牡丹。
牡丹端起那杯沒有放鹽的茶輕輕啜了一口,淡淡地道:“既是怪癖,你不知道並不稀奇。一起三年你都不知道,現在就更沒必要知道了。”她沒有解釋吳惜蓮想知道的,因為劉暢不配提問也不配聽。李荇也好,其他什麼人也好,統統都和他沒有半點兒關係。
白夫人道:“子舒,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你們已然和離,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你又何必苦苦糾纏?好合好散不好麼?糾纏這些又有什麼用?”
在場的人中,劉暢痛恨的人絕對不少白夫人一個。她答應他去替他勸說牡丹回心轉意,可是她卻背著他去聯合了康城長公主,聯合了清華郡主,把他賣得gāngān淨淨。他有今天,白夫人脫不了gān系。因此他淡淡地看著白夫人,聲線平板地說:“白夫人是個很仗義的女豪俠,女諸葛,為了朋友不惜兩肋cha刀,不顧一切,所以我一直很敬重你。”
潘蓉在一旁嘀咕了一聲,把潘璟放到白夫人懷裡,挨著白夫人坐下來,輕輕拍了拍桌子,瞪著劉暢不滿地道:“哎,哎,我說劉子舒,我說你未免管得也太寬了,我家夫人愛怎樣那是我們兩口子的事qíng,你可管不著。”他有些後悔了,原本就不該帶劉暢來的。他以為,他能彌補一下白夫人先前做的那件關於牡丹的不理智的事qíng,但還是不能。
劉暢微微一笑:“那是自然。”他看向蔣長揚,想看蔣長揚會對他剛才的那番話做出何種反擊或是反應。何牡丹,你以為美貌就夠了麼?不夠,遠遠不夠。門第,才qíng,權勢,金錢,缺一不可,容貌卻是次要的,這天底下,如此身份的,願意給你保留正妻身份的,只有我一個人。不碰南牆不回頭,碰了南牆你會不會回頭?
蔣長揚直視著他,笑容親切,語氣堅定不容辯駁:“劉寺丞,你是潘二郎的朋友。吳娘子是白夫人的朋友。潘二郎夫婦,何娘子則是我的朋友。你們都是我的客人,我願意盡最大的努力招待好你們每一個人,但如果誰敢欺rǔ我的朋友,那便是欺rǔ我。”
欺rǔ主人的客人被驅逐便是順理成章的事qíng。這個話大家都能聽明白,雖然他拉上了潘蓉夫婦做陪襯,但誰都能明白,他是專指的誰。
劉暢冷笑了,他的確抓不著蔣長揚話里的任何破綻。可是他清清楚楚,蔣長揚和牡丹,絕對有什麼。
第一百二十八章席終
jīng心烹製的水陸珍饈被裝入鎏金動物紋銀盤或是銀質折枝石榴紋折腹碗中,源源不斷地從竹林深處的小徑中送過來,熱騰騰地擺滿了眾人面前的桌子,酒是上好的烏程若下酒,筷子是金平脫犀頭筷,還有一對穿著綠羅裙的美麗少女在一旁彈奏琵琶,唱歌助興,技藝高超,歌聲清越。從食品的種類味道、食具到表演的歌伎,無一不是jīng心準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