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一張低矮的茶几,劉暢與牡丹面對面坐著,兩個人都是靜默無語。到了這一步,已然成仇,再無多話可講。
良久,隔扇門被人從外頭輕輕敲了一下,內監特有的公鴨嗓子響起來:“何娘子?”
“來了!”牡丹忙應了一聲,起身要走,不期然的,袖子被劉暢一把扯住。她停住腳步,看向劉暢,本待出言諷刺,可看到劉暢青白中還帶著幾道深深血痕的臉,寡白的唇,兩條顯得越發凌厲的眉毛,包著細白布的脖子,不敢再刺激他,只是默默抽出了袖子。卻也沒有馬上走,道:“你該知道我的決心,我希望你遵守諾言,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我和我的家人。這樣鬧騰沒有任何意思,對誰都沒有好處。”
劉暢頹然垂下手,目光複雜地看著臉上還殘留著huáng粉殘痕的牡丹,盯著她濃密卷翹的睫毛,挺直小巧的鼻子,嬌嫩的唇瓣,他慢慢地轉過臉,盯著忽明忽暗的炭火,幾不可聞地道:“你走吧。”牡丹沉默片刻,道:“說好了的事qíng我希望你緊著些辦理,我沒什麼耐心。”
劉暢不語,待到耳畔的腳步聲漸行漸遠,他猛然回頭,卻只看見兩扇剛剛合攏的門。他使勁呼吸著周遭的空氣,試圖抓住一絲一縷曾經熟悉的芬芳,卻什麼都沒有聞到。他舉起那隻剛抓過牡丹袖子的手來,仿佛還能感覺到她冰涼中又帶了點粗糲感覺的袖子從那裡剛剛滑過,但也只是仿佛,他徒然地握緊了空空如也的手。
良久,忽聽得外面傳來一陣喊聲:“下雪了!下雪了!好大的雪。”他方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外面紛紛揚揚的大雪,空曠冷寂的街道,僵硬地站直了身子,越站越直。他將窗子全部打開,任由北風將雪花chuī送進來,落得他滿頭滿臉,又化作冰涼刺骨的雪水,他閉了閉眼,大聲喊道:“秋實!”
秋實蔫頭蔫腦地探進頭來,小聲地道:“公子?”
劉暢抓起旁邊的披風,一陣風似地走出去:“牽馬出來,走!”
秋實趕緊跟上:“這大下雪的,公子爺您要去哪裡?回家麼?”
劉暢淡淡地道:“去哪裡?自然是去找人qíng托關係。”這事兒最後牡丹雖是採用了折中的方式,但他心裡頭明白,要將何家人弄出來,將沉香木事件抹平,一定得有人撐著。他除去現在要賠何家的損失以外,必會被秋後算帳,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突然獲罪了……而另外那兩人只會推得gāngān淨淨,說什麼都是為了幫他,一時之氣可以忍,但不能忍一世。既然人家看不上他,他便自去尋他的伯樂。
秋實不知他在想些什麼,只知道主子要倒霉了,現在除了要保官職不受罰以外肯定顧不得其他的,便咧著嘴道:“那明日的宴會不去了吧?”
他豈能讓蕭越西如願?!劉暢咬了咬牙,不假思索地道:“去!已經做到這一步,不差那半點。告訴他們,再出差錯我滅了他們!”言罷將兜帽戴上,一頭扎進風雪之中……傍晚時分,走得疲累不堪的他在豐樂坊的一座宅子前停下來,轉了好幾圈後,最終緊緊扯著兜帽遮著半邊臉敲響了角門。
牡丹從隔間裡出來,快步穿過狹窄的通道,行到對面一間寬大些的隔間,輕輕扣了幾下門,門很快打開,汾王妃緩步走出來。汾王妃不言不語地將手遞給牡丹,牡丹愣了片刻,便托住了扶她下樓。
到得樓下,汾王妃示意牡丹跟她上車,牡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粗布衣服,含笑道:“我這裝扮……”
汾王妃不語,只偏了偏頭,鶯兒笑道:“還推辭什麼?”言罷推著牡丹上前。牡丹彎腰上車,突然覺得額頭上一點冰涼,她伸手一摸,卻是一點清亮的水,她抬起頭來,但見鹽似的雪粒兒從天空飄落下來,慢慢的,越下越密。
鶯兒歡喜地道:“下雪了,下雪了!王妃,下雪了呢!”
汾王妃看著愣愣地立在馬車外頭的牡丹,道:“你準備在這裡站一整天?我與你說完話還要進宮呢。除非你不想趕緊接你哥哥們出來。”
牡丹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燦爛笑容來,利索地鑽進了馬車。汾王妃的馬車裡頭鋪陳得很舒適,暖和得很,汾王妃拉牡丹坐在小炭爐前,盯著她看了兩眼,道:“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牡丹笑道:“先回家通知家裡人,然後準備接哥哥們回家,挨著上門謝人,挑個好日子,準備重新開張。”
汾王妃抿嘴笑了笑:“那蔣大郎呢?”
牡丹不期她會突然提起蔣長揚來,便垂下眼睛道:“等他回來又再謝他。”她已經聽鶯兒說了,這次是蔣長揚千里傳書,求汾王妃回來助她,他自己則在趕回來的路上,不是今夜就是明早定然到京。雖然鶯兒暗示即便汾王妃昨日拒絕了她,但最後始終都會出手相助。可是牡丹很明白,汾王妃昨日的拒絕意味著什麼——不認同,不相信,就是這六個字。
汾王妃目光銳利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你們之間恐怕用不著謝了吧?”
“我……”牡丹剛開了個頭,汾王妃擺擺手,“我喜歡上進敢拼重qíng義自重的人。願你們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