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夫人便伸手給她,由著她把自己扶了進去。
少傾,金珠出來,低聲命那兩個粗使婆子往道觀外頭一張早就候著的騾車上放好東西,打發那兩個婆子離去後,她自己上了車,沉聲道:“走罷。”
車把式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小伙子,沉默著將車趕出老遠,方道:“你什麼時候才能脫籍?”
金珠淡淡地道:“哥哥,這種事qíng豈是那麼容易就能做到的?再說了,現在她手裡的錢還多著呢,我要走了不是便宜別人麼?”她惡狠狠地道:“老虔婆口裡說得好聽,說要放我為良人,可她從來就是那種握著人短處不放的人,她若不死,是別想她鬆手了。”
小伙子沉默片刻,低聲道:“算了吧,咱家的錢財也夠用了,你別留在裡頭受苦啦,若是她要死,就讓她早些死了罷。待她沒了,我再另尋法子把你贖出來。”
金珠冷然道:“哥哥好菩薩心腸,你記不得她活生生打死娘的時候了?我是自小給了人的,沒吃什麼苦頭,倒是你啊,還和豬狗搶過吃食呢。還有阿姐,如果不是娘沒了,她又怎會失了清白懸樑自盡?”她尖銳地道:“你忘了,我可沒忘!我要她活生生地忍受折磨,叫她嘗嘗這吃不下睡不著的滋味兒,慢慢地痛死病死!”
小伙子不敢再說話,只把頭越垂越低。金珠尖利的指尖刮著身邊jīng美的絲帛,淡淡地道:“你也是真傻,她要是突然死了,我豈能脫得了gān系?你以為你又能逃得脫?慢慢的來吧。這絲帛,你搬些回去,其他的就不要管了。”
小伙子輕輕嘆了口氣,“你還去那家藥鋪麼?”
金珠輕笑:“去,當然去。”
“啊!”半夢半醒的杜夫人猛地一顫,在冷汗涔涔,和心跳如鼓中驚醒過來。她大聲喊金珠,卻只有一片靜寂,許久她才想起來,金珠去買東西了。她無力地癱倒在chuáng上,久久不敢閉眼,只怕一閉眼就想起剛才的噩夢來。
她夢見那一年,她絞盡腦汁地想嫁給蔣重,正沒有任何法子的時候,恰逢蔣家老夫人病倒,她偶然聽得前朝有人以人ròu做藥引子的故事,不由計上心來。買通太醫,先讓蔣老夫人的病qíng反覆,然後割了臂ròu給蔣老夫人做藥引子,果然成功得到蔣重垂青,一舉打敗王阿悠,順利嫁入蔣家的往事。夢裡頭,她正chūn風得意,與蔣重紅燭高照紅妝,濃qíng蜜意之時,突然看到滿身是血的蔣長忠在哭著叫娘,說他疼,又看到白髮蒼蒼的老夫人望著她冷笑,說杜氏你也有今天……再看到一個血ròu模糊的ròu團蠕動著去抓她的腳,叫她祖母,還有骨瘦如柴的線姨娘,叫她過去玩,又有柏香圍繞在她周圍,為她化妝穿衣。
這些夢,她從前是從來不做的,但只是最近他們越來越頻繁地進入她的夢中,可從來也沒哪一次有這樣來得齊。她捂著頭,喘著粗氣,掙扎著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走到門口,無視聞聲而來的粗使婆子,抖抖索索地走到院子裡,站在太陽下,好半天才緩過氣來,覺得身上漸漸有了熱氣。
她是從來不信鬼神的,要不然這世上的惡人早就該死絕了。比如說皇帝舅舅,最該死的人就是他,但他不是照舊高chuáng軟枕,美人在懷的過著好日子麼?可是現在……她回頭看了看藏在yīn影中的自己的房間,卻是再也不願意回去了。
可是,她又能去哪裡呢?她早就已經沒有家,沒有依靠了。別人還有個想頭,她卻是連想頭都沒了的。那一日蔣重來尋她,追問她從前的事qíng,她gān脆利落地把所有的事qíng都說給他聽了一遍,他看似想掐死她,但她根本不怕,因為她知道他不敢。但他轉身走出去的那一刻,她卻覺得全身都沒有力氣,沒有任何希望,任何想法了。
假如人生還能再重來一次,她再不想認識這個叫蔣重的男人。她原本不該過這樣的日子,她原本該被人捧在手心裡珍藏心疼的。
她輕笑出聲,這世上哪裡又有後悔藥可吃呢?
劉暢被嚇了一大跳,手忙腳亂撲滅了身上的火後,立即明白過來,這不是意外,而是隔壁的報復!娘的,竟然在青天白日之下就敢往他身上扔火把?想燒死他是不是?何牡丹好狠毒的心!他都拆樓了還不肯放過他。
他怒向膽邊生,怒從心頭起,踮起腳站在榻上往火棒飛來的方向張望,但見遠處冒起一股濃煙來,還有人喊:”走水啦,走水啦。快救火……”話音未落,又是幾塊滾燙的磚頭瓦片朝他劈頭蓋臉地砸過來。
反了!反了!反了!劉暢在美人們擔擾的驚呼聲中利落地躲開,隨即bào跳如雷,鐵青了臉,咬著牙巴,緊緊攥著拳,望著對面牆上一閃而過的人頭咬牙切齒地道:“有人謀殺當朝命官,叫秋實備齊人手,給爺殺過去……”還沒說完話呢,就見秋實跑進來道:“爺,蔣家派人過來賠禮,道是他們家挨著咱們別苑的一間房著了火,怕火星子和磚瓦等物飛過來引著咱們的別苑,讓我們備點水,請爺多擔待。”
呸!芳園裡的那些爛房子著了火,火星子和磚瓦還會飛過高高的牆落到他園子裡來?分明是瞄準了故意朝他投擲的……把他當成三歲的孩子呢,誰不知道蔣長揚什麼起家的?家裡養了一大堆兵痞子大老粗看家護院,gān這種事qíng最是拿手?好,欺負他家都是斯文人是吧?他也拿得刀,上得馬的!老虎不發威,還把他當病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