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慮到毀了我的清譽註定會被君師父亂棍打死,君瑋縱然心裡一千個不qíng願,也只能收拾寢具去柴房蹲一夜。我和小huáng共同以悲憫的眼光注視他。不料糙席都卷好了,路過樓梯口時,一團灰撲撲的白影子突然湊過來:“唉?你不就是前幾天那個賣蘿蔔的?你們咋啦?”我們看清,這人是百里瑨。客棧老闆縮在櫃檯旁,一邊注意小huáng動靜一邊和他解釋。他回頭端詳一陣,繞開君瑋湊到我跟前:“原來缺房間啊?我房間倒挺大的,要不我湊合著跟你住一間唄,房錢咱們分著付,嘿嘿嘿嘿。”我來不及答話,君瑋不知採用何種身法,已默默地cha入我們中間,對著嘿嘿的百里瑨慈祥一笑:“好,咱們一間。”嘿嘿嘿的百里瑨就嗚嗚嗚了。
大家吃了頓飯,因此熟悉。
吃完便雙雙回房睡覺。
臨睡之前,我眼皮跳得厲害,總覺得會出點什麼事。因從小到大我的直絕都很靈敏,假使預感有壞事發生,那無論如何都會真的發生點什麼來應應景。
我心中一直惴惴,不能安睡,眼睜睜等到日出東方的第二天,卻一夜安靜,並未發生任何特別之事,只是領著小huáng下樓吃早飯時,看到落坐在窗旁的君瑋和百里瑨,感覺二人神態微有古怪。百里小弟喝一口稀飯抬頭盯著君瑋悶笑一陣,喝一口抬頭再悶笑一陣,而君瑋除了臉色有點yīn沉,此外竟殊無反應。
小huáng搖著尾巴盤在我腳下,盯著面前半盆稀飯發愣,半晌,眨巴眨巴眼睛可憐兮兮望向君瑋。
君瑋不耐煩:“今天沒燒jī可吃,咱們沒多少盤纏了。”
小huáng不能置信地將頭扭向一邊。百里瑨嘿嘿嘿地湊到我跟前:“你知道阿蓁是誰?”
君瑋夾鹹菜的筷子猛地一頓,一轉指向百里瑨,對小huáng抬了抬下巴:“兒子,你要實在想吃ròu,這兒有隻現成的。”
小huáng果真站起來舔了舔牙齒,百里瑨嗖一聲跳上凳子,顫抖著手指向君瑋:“一夜夫妻百日恩,君瑋你忘恩負義。”
我噗一聲將稀飯噴了一桌子,君瑋手中的筷子啪地斷成兩截。
我說:“你們倆……”
君瑋收拾好斷成兩截的筷子,瞪了眼百里瑨,呲牙道:“沒什麼,別聽他胡說。”
百里瑨嘖嘖嘖搖了搖頭,蹲在凳子上表qíng曖昧地湊過來。我興致勃勃地湊過去。
他湊到我耳邊:“你不知道,這個人昨天晚上做夢,在夢裡……”話沒說完被一口素包子狠狠塞住。
我心裡一咯噔,趕緊看向君瑋:“你和百里小弟……你不會是看人家長得嬌若chūn花,昨晚上月黑風高的一不小心把人家給……”話沒說完同被素包子塞住。君瑋氣急敗壞地指揮小huáng:“兒子,這倆玩意兒歸你了,你的早飯。”
眼看內部矛盾就要升級,隔壁桌突然傳來輕慢的一聲笑,卻不知是在對誰說:“你們口中品xing賢德的公子,說的是滅了衛國後,雷霆手段將衛王室僅有的幾個忠良斬殺gān淨的陳世子蘇譽,蘇子恪?”
從這句話里捕捉到衛國名號,我和君瑋不由得雙雙掉頭,發現是隔壁桌起得早的幾個食客湊成一團談論國事,方才說話的是個正巧路過的中年文士。
文士還想繼續,被飯桌上的白衣青年截住話頭:“兄台此言差矣,斬殺衛國大臣的可不是世子譽。衛國被滅,世子受陳侯令駐守衛地監國,不幸染病,只能回昊城修養。是宰相尹詞另舉薦了廷尉公羊賀為刺史,代行監察之職。公羊賀為人本就狠厲,為了及早在陳侯面前立下一功,初到衛地就斬殺了衛室最後幾個能反抗的舊臣,殺jī儆猴立了個下馬威,又選了鄰近衛王都的瀝城和燕城移民,使瀝燕兩城本地百姓流離失所,此後大興土木營造刺史府之類胡作非為,世子時值病中,這些事兒可全不知qíng。待世子病好,重執國事,不是即刻快馬加鞭趕往衛國,親自將公羊賀斬於尚未造好的刺史府前,還將他的頭顱掛在衛王都的城牆上,以此向衛地百姓謝罪?如今衛百姓視世子譽如再生父母,衛國亡國不過半年,衛地百姓皆心甘qíng願歸附陳國,賢德二字,世子如何當不得?”
文士哧道:“不過借刀殺人罷了。先借公羊賀的手,做盡一切自己想做卻不能做之事,回頭再將其殺掉,天下人還感恩戴德,好一個賢德世子。”
白衣青年幾個朋友一同拍案而起:“你……”掌柜一看qíng形不對,趕緊過來勸架:“莫談國事,莫談國事。”
君瑋夾了筷子鹹菜到我碗裡:“說說你的想法?”'
我想了想,覺得沒什麼想法,只是對衛王室還有所謂忠良這件事qíng頗感驚奇。.
君瑋看了眼蹲在凳子上的百里瑨,又看我一眼,張了張口,大約覺得有些事不好當著外人的面說出來,掙扎半天,只得埋頭喝稀飯。我猜想他是擔心我還記著自己是衛國的公主,把蘇譽看成敵人,為國報仇去刺殺他什麼的。但我著實沒有這個想法,覺得要讓他安心,將鹹菜里的蘿蔔絲挑出來道:“要我是蘇譽,估計也得這麼做,亂世里的聖明君王本就要獅子的兇狠狐狸的狡詐,賢德是做給天下人看的,哪裡要你真正的賢德,看上去賢德就很可以了。”
百里瑨不知什麼時候將腿放下去,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cha話道:“照你這麼說,蘇譽搞這麼多出來就只是為了在外頭樹立一個他很賢德的形象?”
我無語道:“要真是這樣,他就不是賢德,是閒得慌了。公羊賀不是把衛室遺臣該殺的都殺完了麼?此後衛國再無復國希望,可喜可賀。公羊賀不是還把部分陳國人遷到瀝燕兩城了麼?這些人平時種種田,衛國鬧亂子了還能組織起來幫忙鎮壓鎮壓,省了大批從陳國調過來的駐軍和軍費……”
百里瑨出現茫然表qíng。我想必須得出現一個例子來佐證我的闡述,方便他理解,想了半天,道:“好比你們家要去外國開個青樓,帶很多姑娘過去,但這個國家律法規定只有逢年過節才允許青樓營業,那你們家平時要養這些姑娘肯定特別不容易吧?要是給她們分點兒田,讓她們平時務務農什麼的,自給自足,壓力是不是就小很多了?”
百里瑨抓抓頭:“可如果這個國家只有逢年過節才允許青樓開門做生意的話,那我們家為什麼要千里迢迢跑去那裡開青樓啊。”
我覺得真是無法和他溝通。
而此時,中年文士似乎已被掌柜勸到別處,隔壁桌忽然傳來一聲嘆息,不知道那句話從何開始,我們只聽到後半句:“……衛國亡得著實是個笑話,只可惜了殉國的文昌公主,說是那公主自小從師於當世的聖人慧一先生,是慧一先生唯一一個關門女弟子,才貌雙全,有閉月羞花的傾國之姿,又有大智慧,早在十六歲時,就有許多諸侯的公子向衛公求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