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靜宜沒有選擇了。她在特意趕來的吳昌智妻子的陪同下去了醫院。不到兩個月的胎兒流產,快捷簡便得讓她吃驚,她甚至不覺得痛。
可是坐在手術室外,看到吳昌智妻子打電話給吳麗君通報消息,語氣十分冷漠,她還是怒從心頭起,也拿出手機,打了尚修文的電話,狠狠地說:“你滿意了吧?我剛把你的孩子做掉了,是你媽媽、你舅舅一起bī的我。”
尚修文當時剛從外地回來,他大吃一驚,馬上趕到了醫院。她的無名憤怒消散,只剩委屈,伏到他身上號啕大哭。吳昌智的妻子厭惡地說:“硬是多要了二十萬才肯鬆口,還來裝貞節烈女,說別人bī你,未免太可笑了。”
“這件事應該由我來處理,你們怎麼能……”
“修文,你不要以為我和你舅舅願意來造這種孽。你媽和爸已經為這大吵了一場。現在是什麼時候你不明白嗎?你媽媽的政治前途岌岌可危,你爸爸……”
“算了,舅媽,對不起,我都知道了,您先回去吧。”
尚修文送她回家,讓她躺在chuáng上休息,他坐在chuáng邊呆呆出神。她偷偷看他瘦削疲憊、沒有任何表qíng的面孔,心裡轉著無數的念頭。
“靜宜,我得回去了。我爸爸剛解除雙規,我今天出差回來,還沒來得及去看他。”
她卻死死抓住他不放,不停地流淚。她其實明白,他們不大可能挽回了,可是她任xing地想,能多留一會兒,就多留一會兒吧。
然而她的這一個任xing再次鑄成了大錯。尚修文的父親在當天晚上心臟病發作,尚修文趕回家時,他父親已經去世了。
那起經濟案件的影響越來越大,牽涉的人越來越多,內幕眾說紛紜。賀靜宜的父親好不容易因病辦理了取保候審,便出了離奇的車禍,重傷陷入植物人狀態,再沒甦醒過來。她和母親日夜守候在醫院中,眼看著錢如同流水般花出去。這樣的心力jiāo瘁之下,她實在忍不住,再次打了尚修文的電話,哭訴著家裡的qíng況,然而尚修文明確拒絕與她見面。
第二天,從國外趕回來奔喪的尚少昆找到醫院,遞了一個大信封給她,“修文只能為你做到這一步了,請你也多少為他著想一下,再不要去找他。”
尚少昆在父母去世前與她家是鄰居,一直當她是妹妹,她與尚修文結識,也是尚少昆介紹的。然而他站在她面前,面無表qíng,目光從病chuáng上她的父親和緊盯著裝錢信封的她母親身上一掃而過,帶著冷冷的憎恨。
“少昆哥,修文他現在怎麼樣了?”她只能問他。
“他正在結束公司的經營,損失慘重。”尚少昆簡短地說,“我後悔介紹你們認識。我嬸嬸這人很冷酷,可她對你和你家的看法一點兒也沒錯。”
捏著那個厚厚的信封,看著尚少昆揚長而去,她腿一軟,坐倒在病chuáng邊。
幾個月後,她父親在醫院去世,她哥哥被判刑,她不顧母親的哀求,將錢留給母親讓她安排好生活,沒等畢業就獨自去了外地。
賀靜宜將頭重重伏到方向盤上。
她從來在心中反覆回憶的都是與尚修文相處的快樂時光;他與她的初次相遇,他帶她開車兜風,他第一次吻她,他帶她去香港購物,教她吃西餐,陪她去國外度假……她的青chūn因為有他而豐富,她的回憶也因為這個戀愛而永遠帶著玫瑰色彩。
她一直將記憶固定在了這裡,拒絕去觸及隨後的巨變。
然而今天,吳麗君突然現身,打破了她所有的自欺。那些慘痛的往事——從她腦海中掠過,她的眼淚悄然流淌下來,滴落在紅色皮質方向盤套上。
不知道坐了多久,賀靜宜才放下遮陽板,就著化妝鏡打量自己。窄窄的鏡內映著一雙紅腫而微帶血絲的眼睛,再無從前的澄澈動人。
她久久看著,眼前卻似乎浮現了另一雙眼睛,秋水般清亮平靜,隔了車子的前擋風玻璃看著她,沒有一絲閃避和急迫——要怎麼樣閒適從容的心態,才能讓一個女人擁有這樣的眼神?
她一直以為,她才應該是更有自信、更篤定的那個人,現在,她不得不深深懷疑這一點。
看一看手錶,她吃了一驚。她是應老闆陳華的召喚而來,此時不僅遲到,還帶著這樣一副儀容,她只得拿出化妝包盡力補救,收拾得勉qiáng能見人了,才鎖上車子上了電梯。
到了陳華住的行政樓層,她迎面碰上了尚修文和王豐從陳華房內走出來。她驚異地打量兩人,急速在心底思量著他們和陳華這個並沒事先知會自己的會面意味著什麼。
尚修文淡淡對她點頭,已經和她擦肩而過了,她卻叫住他:“修文,請等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王豐拍拍尚修文的肩,“我先走了。”
尚修文站定,“請講。”
他們從去年初次重逢,尚修文就對她保持著客氣的姿態,沒有再次相遇的喜悅,卻也沒有讓她畏懼的憎恨。她多少勾動了一點兒妄念,暗自思忖,也許他對她有著不一樣的記憶。然而現在他們站得僅一步之遙,燈光柔和地照下來,她可以清楚看到,他的神態中只有公事公辦的冷淡。她的心底涼透,卻笑了,“不見得要在走廊上說話吧?去那邊行政酒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