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霄漢天生便是一個敢於冒險投機的賭徒,儘管文化程度不高,卻有一份無人能及的膽識氣魄。他當年從街道小廠辭職出來,從微不足道的小生意做起,拒絕平穩賺錢的機會,投身不被人看好的房地產,每一步都多少帶著賭博的xing質,一直不改本色。他跟司凌雲說過他沒有留退路的習慣,現在看來,他確實說到做到。
只是這一次豪賭上市,壓上的賭注實在太大——頂峰已經沒有退路可言了。一想到這一點,司凌雲便感覺到無形的壓力。她研究著手頭文件和所有能找到的相關案例資料,力圖將王軍寫的計劃做得更為周全。
秘書小劉過來敲門,問她還需要什麼。她看看表,才知道早已經過了下班時間,“以後到時間你就可以下班,需要你加班的話,我會提前jiāo代。”
小劉求之不得,馬上走了。她繼續工作,實在頭昏眼花之後,便起身踱到窗前看著遠方,舒緩疲憊的眼睛,後面響起敲門聲音,她回頭一看,是司建宇,他還是頭一次到她的新辦公室來。
“大哥,請進。”
“本來我已經下樓到了停車場,回頭一看,你這一層,只有你辦公室還亮著燈。”司建宇語氣十分關切,“我特意上來看看,凌雲。工作認真是好事,但不能太拼了。這樣下去,你會撐不住的。”
“我知道。不過過兩天就要跟爸爸一起出差,得趕著把資料準備好。”
“跟巨野的談判一旦展開,你肯定會經常出差,還是抓緊時間回去陪一下男朋友。”司建宇也注意到她桌上的那隻框框,“不然軼則該有意見了。”
對這個打趣,她勉qiáng一笑,“大哥,其實我正好有問題想問你。”
“你說。”
“為什麼公司從去年開始拖欠了這麼多土地出讓金?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司建宇對這個問題回答得毫不為難,“凌雲,你到底對地產開發的環節不夠了解,開發商推遲上繳土地出讓金是業內公開的秘密。有的小地產公司甚至只在競拍前繳一個拍賣保證金算數,房子做完也沒jiāo齊土地出讓金,一直沒辦法獲得土地證。我們公司還算規範,拍賣成jiāo後,至少都繳了40%以上款項,到開盤銷售得差不多,就去補齊餘款,這樣對於資金周轉更為有利。”
“可是積欠的數目實在太大。萬一國家地產政策有變,嚴格按照規定清理起來,僅僅滯納金就很可怕。”
“有關部門對於大地產公司都有優惠政策,整治一般會集中針對那些小公司小項目進行,你看報表上的數字大,也只是因為公司去年到今年都只增加土地儲備,沒有投入開放造成的,等頂峰上市之後集中展開開發,就不成其為問題了,不用擔心。”
儘管司建宇口氣十分肯定,司凌雲仍然沒法被說服,怔怔出神。司建宇卻笑了,意味深長地說:“凌雲,你現在多少能體會到我為什麼焦慮了。想不被焦慮壓制,就必須儘早可能掌握主動。”
她能聽出言外之意,可是無法回應,“大哥,你現在身體看上去好多了。”
“是啊,醫生也是這麼說。”司建宇呵呵一笑,似乎不願意再談這個話題,“我先走了,你也早點回家。”
她送他到門口,正要回到辦公桌前,又猛地停住,回頭看著他的背影。他正順著走廊向電梯走去。她突然意識到,一個人控制面部表qíng與言談也許不難,可是要將整個身體語言都控制到正常狀態就不容易了,司建宇看上去jīng神不錯,差不多已經接近去年她剛入職時揮灑自如指點她的模樣了。可是一旦從後面看去,他身影與步態都控制不住地顯得淒涼、疲憊,仿佛一個負重遠行的人,qiáng打jīng神,卻看不到道路盡頭,只得拖著步子躑躅而行。
她現在完全理解了這個大哥被巨大壓力催生出的焦慮症並不是那麼輕易能消除掉的,同時不得不想,她並不見得比他有更qiáng的心理承受能力。哪怕整個頂峰里,只有他們兩人能理解彼此,卻依舊各懷心事,不能相互安慰。她下意識地挺直身體,同時努力提醒自己,保持判斷力,將焦慮不安消化掉。
漢江市的夏天出了名的炎熱漫長,驕陽似火,熱làng滾滾,空氣仿佛可以直接點燃,持續的高溫讓人喘不過氣來。司凌雲一向討厭本地這種氣候,每每在這個季節便會變得有些無名的bào躁。但今年夏天,她幾乎感覺不到天氣的影響。大部分時間裡,她都在不斷地出差,有時是帶著投資部工作人員,有時帶著律師,有時是獨自一人,還有一些時候,是與司霄漢一起。
從第一次司凌雲跟司霄漢去巨野集團開始,張黎黎便開始隨同前往。她在與司霄漢結婚之初,對他提防得十分嚴密,但隨著時間推移,生下兒子,坐穩太太的位置,而且在公司掌握著財政權,司霄漢也日漸老邁,到了理論上就算還能花心也不大可能玩出新花樣的年齡,她就沒有再這樣貼身跟隨了。司霄漢當然不免奇怪,她的解釋則來得體貼又周到,“借殼談判這事很cao勞,你畢竟年紀大了嘛,助理哪裡照顧得過來。”
司凌雲當然明白張黎黎防範她的用心,不過與巨野實業談判借殼的過程確實十分艱難,她根本再沒心qíng去理會繼母那一點小心思,當然更不會點破。
巨野有國資背景,因為經營不善,債務纏身,上市三年時間,便淪為ST股,公司董事長劉邦林更因此上了一個頗沒面子的排行榜,被某本財經類雜誌評為A股上市公司最差CEO之一。作為歷史問題複雜的老國企來講,公司業績差到有退市危險,原因很多,倒也不是能全怪劉邦林經營無方,昏庸無能。相反,他十分老jian巨滑,難纏到了司凌雲頭痛的地步。恃這殼資源在手,股市題材炒作之下,巨野股價一天天拉升,他安然與頂峰討價還價,各方大股東利益博弈更是暗流洶湧,讓人應接不暇。
這種qíng況下,司凌雲幾度覺得無望,可是司霄漢卻沒有任何氣餒,總能提出新的解決方案來。而劉邦林也能夠適時妥協,將雙方帶回談判桌前。這兩個人旗鼓相當的表現,讓司凌雲不得不暗自生出幾分不qíng不願的佩服。最讓司凌雲煩惱的不是談判過程冗長曲折,而是滿室繚繞的香菸。
司霄漢菸癮不小,劉邦林與他不相上下,而參與談判的巨野工作人員更有好幾個煙槍,他們根本不用徵求在場女士的意見,一坐下便開始互相遞煙點菸,一隻接一隻噴雲吐霧。被這樣熏上一天,晚上回到酒店,司凌雲能嗅到自己頭髮與衣服內濃重的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