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翔大驚,顧不得什麼,走過去撿起衣服重新牢牢裹住她,她似乎還要掙扎,他按住她的肩膀,低沉著聲音喝道:“別鬧了。”
她嚇得身體一僵,呆呆看著她,他看著她的眼睛,“小安,這不是夢,我沒法像安慰晶晶那樣告訴你,什麼也沒發生,只管去睡。你今天可能會睡不著,明天可能還得面對同樣的qíng況,短期以內,你被困在了這裡。可是有一點我可以確定,這一切都會過去的。”
她的眼睛裡空dàngdàng的,他不確定她到底有沒有在聽,只能繼續講下去,“你父母之間有什麼問題,他們會想辦法解決。你如果傷害了自己,他們會更難過,我今天去見過你父親……”
他已經辭窮,而她終於回過神來,“我爸爸有沒有說什麼?”
“他工作很忙,”他橫下心,“他很想你,他說……等這件事過去,他會接你回去。他會希望看到你好好的。”
她怔怔站著,仿佛努力消化著他說的話,眼淚卻撲簌簌落了下來。
“去睡吧,一切都會過去的。”
她依舊沒有動,他已經徹底辭窮。正在這時,外面大門一響,梅姨回來了,他qíng不自禁暗暗吁了口氣,同時感到羞愧。
梅姨走了進來,一臉疲倦,驚訝地看著這個場面,高翔正要開口解釋,她卻馬上微微搖頭示意,放下手裡的藥箱,接手摟住了左思安,柔聲說:“小安,上chuáng吧,梅姨陪你說說話。”
高翔退了出去,關上了廂房門,走到院中,聽到梅姨鎮定的聲音,“小安,我經歷一些事qíng的時候,比你現在的年齡要大一些,可是跟你一樣害怕……”
寒風撲面chuī過,那棵大桂樹繁茂的枝葉婆娑而動,高翔打了個寒噤,走出院子,掩上大門,下意識拉緊門環,似乎要與裡面那樣深重的恐懼、絕望和憤怒保持一個安全的距離。他為這個念頭感到更加愧疚。
可是他想,梅姨可以充當安慰者,充當一個臨時的母親,而他扮演的角色甚至還是造成她現在境遇的一個環節,他確實沒法幫她。他內心充滿無力與罪惡感。
牆內有隱約的啜泣聲如同遊絲般傳來,並不真切,他不自覺地側耳細聽,除了呼嘯的風聲,又似乎再沒有其他聲音。籠罩著劉灣的寒冷冬夜仍舊寂靜如常,完整得沒有一絲fèng隙,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
☆、19
四
山村冬天的夜晚漫長得仿佛看不到盡頭,高翔輾轉難眠,一直下意識留心著外面的動靜,折騰了不知多久才朦朧睡著,再一睜眼睛,外面天色明亮,他一驚,連忙看時間,不過早上六點。他起chuáng一看,發現昨晚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下雪,窗外已經積了薄薄一層,細碎的雪花還在灑灑揚揚地飄著。
他走出來,看到晶晶在院中努力收集不算厚的積雪,鼻尖和小手凍得通紅。“高叔叔,快幫我那邊掛的籃子拿下來。”
高翔把屋檐下掛籃子遞給她,她拿了鏟子,起勁地把雪鏟進籃子裡再搬過來,他看得搖頭,“你要gān什麼?”
“堆個雪人玩。”
他失笑,“這點雪只夠你堆個兔子出來的。”
“雪要是能再下大一點就好了。小安姐姐說她讀五年級的時候下過好大一場雪,她爸爸特意請假帶她去公園打雪仗。”晶晶露出羨慕的表qíng,“她爸爸可真好。我爸爸從來不跟我和我哥玩。”
“也許你爸爸只是太忙了。”
晶晶悄聲說:“我媽才忙呢,我爸一點都不忙,我哥說他就是不喜歡我們。”
高翔苦笑,不經意一轉頭,看到左思安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出來了,正站在屋檐下,她仍舊穿著那件厚厚的長羽絨服,雙手籠在衣袖內,神qíng安靜,沒有被晶晶高昂的興致感染,但也絲毫完全沒有頭晚對著鏡子處於崩潰邊緣的痕跡。他們視線相遇,左思安的目光越過他,投向遠方,仿佛沒有看到他一樣。
“晶晶,你媽媽呢?”
“在做早飯。後院沒人走,雪肯定多些,我去那邊弄點過來。”
這時梅姨出來了,“晶晶,別瘋了,趕緊吃了早點去上學。馬上要考試了,不許遲到。”
晶晶只得悻悻地放下籃子,同時嘀咕著,“你又不讓我去考清崗初中,鎮上的中學隨隨便便都能考上,用得著緊張嗎?”
“我不能丟下這裡醫務室和病人不管,跟著你去清崗陪你讀書照顧你啊。”
“不用你跟過去,我可以住二叔二嬸家,正好跟小超哥哥一起上學。”
梅姨還沒來得及說話,左思安先開了口,“不,別住他們家。”
她聲音尖銳而急促,幾個人都驚詫地看著她。她低下頭,誰也不看,聲音清晰地說:“晶晶,你如果想去清崗讀中學,可以申請住校,學校裡面是安全的,別的地方誰叫你都別去。”
她先走了進去。梅姨安撫地拍一下晶晶,“等你爸回來過年的時候,我再跟他商量一下你去哪裡讀中學。先進去吃早點吧。”
高翔意識到,左思安大概多少知道劉冠超姐姐的事,他有些惻然,卻也不願意多想,一回頭,發現梅姨眼中也有yīn影,神qíng怔忡不定。
“梅姨,晶晶很聰明,成績也不錯,如果她想去清崗讀書,是一件好事。”他補充道,“小安說得沒錯,學校里是安全的。”
梅姨苦笑,“我倒不完全是擔心安全。農村多少都有些重男輕女,晶晶的爸爸不會同意花錢送她去城裡上學。等下個月,他和晶晶的哥哥就該回來過年了,我再試試看能不能說服他。老二家也是一樣的,當初他們家雅琴讀書成績也不錯,老二硬是讓她初中畢業去讀護校,好早點出來工作。唉,那女孩子……”她搖搖頭,沒有再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