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喝水嗎?”
他一驚,這才發現左思安不知什麼時候進來,站在chuáng尾看著他。他搖搖頭。
“那你想吃東西嗎?”
他沒有任何胃口,還是搖頭。她呆呆看著他,眼淚在眼眶內閃爍轉動,明明要哭出來卻使勁忍住,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禁不住覺得好笑,問:“你叫什麼名字?”
她頓時大吃一驚,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
“這是哪兒?我怎麼會在這裡?”
“你……都想不起來了?”她小心翼翼地問。
“很模糊,”他做努力回想狀,“只覺得你看著好像很面熟。”
左思安急得不知所措,一下哭出聲來,他這才覺得玩笑大概開大了,說:“哎哎哎,你別哭。”
這時孫若迪進來:“怎麼了?”
左思安抽泣著小聲說:“若迪姐姐,他好像失憶了。”
孫若迪吃驚地看向高翔,高翔做了個投降的姿勢,她放下心來,笑罵道:“你可真是,才醒過來就開這種無聊的玩笑。”
左思安恍然,又羞又惱,狠狠瞪他一眼,轉身跑了。高翔勉力說:“若迪,快去幫我道歉,叫她別亂跑。”
“我走幾步路都喘氣,你倒叫我去追她。放心,這縣城統共只巴掌大,能跑到哪兒去?”
高翔掙扎著想坐起來,孫若迪只得按住他:“行了行了,你好好躺著別動,我去吧。”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回來:“放心吧,她爸爸剛好回來接管她了。你平時也沒這麼愛亂開玩笑啊,沒事逗他gān什麼。”
他笑道:“突然發現自己是死裡逃生,忍不住想惡作劇慶祝一下。”孫若地也笑,眼圈卻突然紅了,小聲說:“我跟你媽說你感冒了,你媽一聽就知道你病得不輕,我勸了她好半天,恨不能發誓說你沒事,她才沒說什麼。你可千萬要好起來。”
他抬手摸摸她的頭髮:“沒事了,我會好的。”
急xing高原肺水腫來的十分兇險,延誤診斷和治療甚至足以致命。國外一般主張利用直升機之類的jiāo通工具迅速向低海拔地區轉移,但在措勤顯然難以做到這一點。好在縣醫院對於這種病有豐富的臨chuáng處置經驗,處理得當,讓高翔脫離了危險。他又臥chuáng足足打了三天點滴,醫生才同意讓他出院。
小芸一直身體不適,大明也趕著回家上班,老張開車先送他們返回拉薩。施煒說她不急著回去,和藏族司機多吉留下了,等高翔出院上路。
左學軍來送他們,他幫他們補齊給養,叮囑多吉路上注意,拍拍左思安,說:“回家好好聽媽媽的話。”
左思安的頭垂得低低的,直到車子發動一直沒有說話,更沒有像外面看。
多吉開車,高翔坐在副駕駛座上,這時才注意到措勤比他預想的更為窮困落後。街道不算狹窄,但泥濘不平,道路兩旁幾乎全都是泥坯壘成的單層平頂房,低矮簡陋。跟他出生的清崗縣相比,這裡完全不像一個縣城,倒更像一個破落的小鎮。天氣已經放晴,陽光無遮無攔地直she在堆積未化的積雪上,晃得人眼睛發花。後視鏡里左學軍的身影越變越小,直至從視線內消失。
高翔與他沒有任何關係,也不禁覺得這場景蘊含著淒涼而荒蕪的感覺。仿佛將那男人捨棄在了這個幾乎與塵世隔絕的世界的盡頭。而坐在後排左側的左思安已經把頭埋在雙手中間,露出細長的脖子,肩頭微微聳動,顯然再忍不住哭泣了。
孫若迪坐在他身後右側,與他jiāo換目光,也有些心酸,正要說話,坐後排中間的施煒摟住了左思安:“小安,前天我和多吉去縣城裡的小學,住在那裡的孩子都認識你爸爸,他們都很喜歡他,說他很了不起。”
沒什麼比這句話更能安慰左思安了,她抬起了淚水縱橫的面孔:“為什麼?”
“整個措勤縣境內只有這一所小學,學生都是牧民的孩子,他們的家離學校從幾百到上千公里不等,所以都必須住校,一年只能回一到兩次家。他們說你父親到措勤候就經常去看望他們,給他們帶去文具,利用業餘時間幫他們補課,修補教室和宿舍。他沒法兒照顧你,肯定是把對你的愛都寄託到那些父母不在身邊的孩子身上了。”
左思安止住了哭泣,接過孫若迪遞來的紙巾擦拭著眼淚:“可是我想要他回家。”
“我知道。只有有堅定的信仰和足夠的勇氣的人才會選擇到這麼艱苦的地方工作,你父親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很了不起,很有愛心和奉獻jīng神。小安,記住這一點,你應該為他自豪。等他做完這邊的工作,他會回家陪你的。”
高翔知道,在阿里地區工作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主動要求去措勤更是隨時面臨生死考驗,不過他對施煒用如此具有理想làng漫色彩的方式讚揚左學軍並不以為然。可是他再看看做思安,他正安靜地倚在施煒懷中,儘管臉上淚痕猶在,眼神黯然,但似乎多少得到了安慰。
他想,她畢竟還是一個孩子,並不需要面對所有殘酷的真相,確認自己有一個英雄式的父親,總比認清他只是以一種艱苦的選擇逃避現實要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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