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翔震驚了,往事翻湧,異常清晰地浮現,握住酒杯的指關節因用力而有些麻木了。
高明伸手過來,拿下他的酒杯:“我知道講出來你肯定會生我的氣,甚至會恨我,不過你就算不提那句話,我也打算把這件事告訴你。”
“為什麼?”
“這麼多年過去,我不像當初那麼確定我的判斷了。”
“如果您質疑我的選擇,可以直接跟我談,我以為我們父子之間一直溝通得不錯,為什麼您要直接去找小安?”
“你外公那樣軟硬兼施,又是拿親qíng困住你,又是拿上市的挑戰引誘你,也沒能說服你。我不認為我能通過跟你談話改變你的決定,讓你做出最好的選擇。”
高明冷笑一聲:“在您眼裡,只有權衡利弊,順勢接受對自己最有力的條件才是好選擇嗎?”
高明並不生氣,只是喟然嘆氣道:“終於輪到我被質問這個問題了。當然,我和你母親在一起,是權衡選擇的結果。凡事皆有代價,很多人為得到我今天的一切,會願意付出比我更多的代價,所以我確實沒什麼可抱怨的。”
“您的生活由您自己決定,但您cha手改變我的生活,一直隱瞞我這麼多年,做得比媽媽還過分。”
“中國人的感qíng生活,從來就是一本相互gān涉、相互cha手的爛帳。如果我和你母親不是你的父母,你肯定也不會認為我們的婚姻算什麼好選擇,有多大存在的價值。可你同樣cha手改變了我的生活,在客觀上幫著你母親延續了我和她的婚姻。”
高翔一時無話可說。垂老的父母始終困在這樣一段婚姻里,作為他們唯一的兒子,他自問也有虧欠的地方。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根本不想再過問他們之間的感qíng,只要他們維持表面的相安無事就覺得不錯了。這又何嘗不是一種疏忽冷淡。
高明再度嘆氣:“對不起,高翔,我是胡扯了。說來說去,我愛名與利,捨不得放下得到的一切,才決定了我的生活,怪不到你頭上。我已經到了追悔都沒有意義的時候,所以我肯定不會再提跟你母親離婚的事,她願意繼續折磨我,隨便她吧。想想她也很可憐,明明是出身富裕的大小姐,完全有條件無憂無慮地優越地生活,就因為偏執,居然把這麼長的時間耗費在我身上。”
高翔給自己倒了半杯紅酒,慢慢喝下去,希望平定起伏的心緒。
“至於你要怪我,我可沒什麼可辯解的。當初我認為拆散你們,對你對她都是正確的。不過這麼多年過去,我不那麼去定了。你跟我不一樣,不僅不參與名利遊戲,還gān脆徹底放棄了野心。說到底,你是放不下你喜歡的人。我依舊認為感qíng經不起消磨,但消磨的過程太痛苦、太漫長,需要放棄太多東西。你還年輕,我不想你在老了以後,有跟我一樣的遺憾。”
高明語氣蕭瑟,高翔沉默片刻,還是追問:“那麼當年您到底跟左思安說了什麼?”
“我並沒有說太多,只是告訴她,你和她如果堅持在一起,將要面對的人和事。”
“這樣就能讓她放棄,我不相信。”
“之前她母親一定警告過她,她也一定反覆考慮過。重點是我對她詳細講明你為她都放棄了什麼,還將面對什麼,成功激發了她為你做出自我犧牲的決心。”
高翔一時講不出話來。
“她當時還只19歲吧,看上去真是天真。這樣欺負一個孩子,我也很不好受。她確實是愛你的,只有真正愛一個人,才肯做出犧牲,並且獨自背負犧牲的代價。我永遠記得她下決心時的眼神。“
高翔想像不出左思安當時的表qíng。
可是他清楚地記得,這個女孩子一旦下了決心,會有什麼樣的堅定。
不關事在劉灣的bào雨中與他說再見,還是在劫難過後的曼哈頓與他決裂,她都沒有閃退。
第十八章2001年、漢江、波特蘭、紐約
1:
高翔帶著母親和兒子從紐約回來以後,陳立國馬上與他長談,並未直接提及他的留學想法,而是先對公司的現狀表示憂心忡忡。
“你爸爸兼併的步子邁得越來越激進,在公司里引起不少爭議,再加上他力主加大廣告投放,我們的現金流面臨的壓力不小,高層基本上都持觀望懷疑態度。他還高薪從外企請了一個以前做快速消費品的海歸來接你的位置,那人能力是有,但對於白酒這個行業畢竟並不熟悉,制定的銷售政策在代理商那裡都引起了很大的爭議。”
高翔儘管有半年時間不在國內,但仍密切關注著公司的動向,知道外公說的這些問題:“我會跟爸爸好好談談,讓他跟管理層和經銷商加qiáng溝通。至於兼併這件事,現在總的經濟環境好像有調整的趨勢,確實不宜進得太快。”
“我老了,很多事qíng顧不上,遲早會完全放手,但是你爸爸媽媽鬧了兩年多,關係一點兒也沒有緩和,真不知道以後會怎麼樣。”
“我會找機會再勸勸媽媽,過了這麼久,她只是一口氣在作怪,不會還像剛開始那樣恨爸爸了。”
“所以你也看到了,無論是家裡還是公司,都離不開你。我只有子惠一個女兒,也只有你一個外孫,只有把公司最終jiāo到你手裡,我才會放心。”
高翔不禁苦笑:“外公,已經在電話里說過了,我決定留學。”
“年輕人想充實自己是好事。如果你不是去美國留學,我也會支持你。”
“外公,您就直接說吧,您不希望我跟左思安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