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思安突然講不下去了。
劉雅琴這個名字屬於她努力淡忘的一部分,她也確實有相當長一段時間在沒有念及那一段過去。
然而此時,那個留著長長鬈髮,左邊嘴角上方有粒黑痣、目光冷冷的漂亮女孩子猛地出現在她眼前,沒有任何時光印記,仿佛凝固在了18歲,異樣鮮明。
她突然意識到,她多年在噩夢裡夢到的窺視她的老鼠,其實有著完全一樣的眼神。她面色一下變得慘白。
劉冠超痛苦地說:“對不起,小安,我還誇口說我能照顧你,結果我反而要厚著臉皮來求你……”
“如果你是來求我原諒她、幫助她,那對不起,小超,我辦不到。各人為各人的行為負責,承擔各自的命運。我不願意再與她扯上任何gān系,所以我既不會為她求qíng,也不會追問她有沒有為她做過的所有的惡受到懲罰。寬恕一切——那是上帝的工作,別拿來要求我。我走了。”
左思安繞開劉冠超,招呼一下施煒和左思齊走出來,施煒擔憂地看著她:“我不知道他是來找你gān什麼的,也許不該帶他過來。”
她自知qíng緒波動之下面色難看,只能勉qiáng一笑:“沒事的,施阿姨。我只是……”她回頭看著酒店內,劉冠超仍然站著原處,神色痛苦地看著她。“我做不到像你那樣寬容大度。”
施煒一怔:“不,小安,我對你父親絕對不是寬容,我只是對他有感qíng。而且寬容絕對不意味著qiáng求自己違背本心。我不知道你碰上了什麼事,但你千萬不要為自己做不到的事苛責自己。”
她默然無語。
“剛才高翔打我的手機,叫你給他回個電話。”
施煒將手機遞過來,她遲疑了一下,接過來回撥過去,高翔馬上接聽:“小安,我訂好了機票,馬上過來。”
“不,不用來,我這就去機場飛北京。有一件事,我想麻煩你。”
“什麼事?”
她再回頭看看劉冠超站立的方向:“劉冠超如果再來找你,還是見他一面吧,停停他怎麼說,再做決定。”
高翔惱怒地說:“他居然會厚著臉皮去找你。”
“那是他的親人,我能理解他做的努力,僅此而已,多餘的話我不會說了。該怎麼處理,我相信你的判斷。很抱歉這次回來打擾了你,我走了。”
“小安——”
“請保重,再見。”
她掛斷電話,將手機jiāo給施煒:“施阿姨,謝謝你和小齊來送我。”
“我們打算送你去機場的。”
“真的不用。你還是去陪爸爸,接下來還得在程度買房子搬家過來,好多事qíng需要cao心,我都幫不上忙。”
施煒突然抱住了她,輕聲說:“謝謝你,小安,你已經幫了我最大的忙。”
她的聲音已經微帶哽咽,左思安儘管不習慣這樣突然的親近,一怔之下,也還是騰出一隻手出來抱住施煒:“施阿姨,謝謝你這麼多年對爸爸的包容和照顧。”
施煒看著她,眼裡含著淚光:“以後多回來看我們。”
“以後也要照顧好自己和小齊。如果爸爸有什麼事,馬上跟我聯繫。另外告訴那邊那個人,讓他給高翔打電話。”
“姐姐。”
左思齊扯著她的衣角,她蹲下來,伸出手,跟她們剛見面時一樣,左思齊握住她的受,小大人一般搖動兩下,清澈的大眼睛眨動著;“姐姐,再見。”
“再見,小齊。”
左思安上了門童為她叫的計程車,向機場駛去。賓館漸漸消失在後視鏡里。
回賓館結帳之前,他已經在醫院與左學軍告別,再次叮囑他出院之前做全面的體檢,並把結果告訴她。父女兩人面對面站著,都有些遲疑,到底還是保持著那個距離,無法以一個親熱的擁抱抹去所有的疏離。
她不習慣經歷離別的場面,這麼多年她獨來獨往,看似已經擺脫所有往事,然而這次回家,卻沒能像她出發之前想的那樣,最後了結心結,徹底開始新的生活,反倒牽扯上了更多qíng感上的羈絆。
可是,她又隱約覺得,這樣的羈絆意味著有人牽掛,某一部分qíng感像風箏一樣,哪怕仍在空中飄搖不定,也知道線的另一端牢牢握在一隻手裡。
第二十章2012年,巴爾的摩
左思安在醫院裡連續值班已經將兩天一夜。
這是她當神經外科住院醫生的第三年,每個四天,她都有一次24小時的通宵值班,早上五點鐘趕到醫院,抓緊時間看完病歷,同時聽手下帶的實習醫生和醫學院三四年級學生的匯報,七點開晨會,與上班住院醫生討論jiāo接病人,到八點正式接班,查房時還要給實習醫生和醫學院學生做講解,然後一直忙到第二天的早上八點,門診、急診收治病人,參與會診,跟主治醫生一起查房,研究病人治療方案,中間只能抽空打盹兒,病人一來,或者尋呼機一響,馬上就得跳起來。
這一天病人較多,另一個神經外科住院醫生生病,左思安一直不停頓地忙到晚上八點,才終於將病人jiāo到下一班住院醫生受理,離開醫院。她早已經筋疲力竭盡,全靠喝咖啡支撐著,開車回家,一路都有些昏昏沉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