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無聲,惟覺漫漫。
月光透簾而入,勻勻鋪灑在他赤luǒ肩背,似有細微銀芒流動在玉色肌膚上。少桓睡著安穩,挺秀鼻樑被長睫投下yīn影,氣息間散發出杜若清香。昀凰悄無聲地起身,信手將他雪白絲袍裹在身上,輕輕牽過薄衾替他蓋好。
辛夷宮側殿之後有jīng巧的瀨玉池,是當年專為恪妃建造。宮人已備好了沐浴的香湯,將一勺勺豆蔻、白檀、蘭糙及藥末混雜的香片拋灑入水中,水汽熏蒸,異香浮動。昀凰褪去外袍,步下淺階,將身子緩緩浸入池中,烏黑長髮飄浮水面,如荇流之。
仰靠池邊,池水溫暖,舒解了周身酸軟……仿佛過了許久,似醒非醒之間聽得一聲嘆息,昀凰回眸,朝池邊白衣散發,襟懷微敞的少桓慵然一笑。少桓朝她伸出手,俯身將她拽了起來,任她濕漉漉地投入懷中,將他剛換上的錦袍弄得濕透。
他將她橫抱到外室軟榻,低頭間嗅到她膚澤溫香,隱約透著一縷麝香的馥郁。
“又是麝香。”少桓一時黯然,滿目憐惜里透出些許無奈。
麝香,歷來是宮闈禁物,女子久用將致不育。漢成帝皇后趙飛燕姐妹嗜用麝香,以致終生未能生育。有此例在前,宮妃無不避忌。旁人千方百計求嗣,唯有她每日沐浴,都在蘭湯里加入麝香……少桓掬起她濕發在掌中,俯身低低說道,“朕不許你再用這東西!”
第八章 會向瑤台月下逢
承淑宮裡微風送涼,滿庭飄散薔薇香。裴妃在立地琉璃鏡前顧盼照影,身後一列宮人手捧了異彩流光的錦繡羅裳待她試穿。煙霞色太艷,海棠色太媚,流嵐色太冷……裴妃卻不厭其煩,一件件試在身上,各具妍色,愈襯出她雪膚花貌,麗質天成。
於容貌一途,裴妃向來是自負的,放眼六宮粉黛,難有出其右者;似皇后那般近乎木訥的端莊,仿佛是專為陪襯她的嬌艷。身後近侍宮女名喚錦心,最是伶俐討巧,不失時機從旁諛贊,只道娘娘天仙之姿,夜赴瓊台,必定艷驚天下。思及今夜的瓊台賜宴,裴妃心中越發愉悅,迫不及待想要在皇上和北齊使臣跟前一逞風華。
外邦使臣來賀,原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只是南秦北齊雙雄對峙,已有數十年不通往來,廢帝在位時,更有gān戈之爭。而今皇上登基,治世賢明,北齊亦主動修好,遣親王為專使,攜禮來賀。這本是化gān戈為玉帛的好事,偏偏於細枝末節鬧出極大風波。
北齊此次以親王為專使,足見禮遇之隆,皇上感其誠意,yù以九賓之儀相待。陳國公為首的一gān老臣卻自恃上邦,心懷鄙薄,反對九賓之禮,力主藩屬之遇。
此事原該禮官去琢磨,卻因小見大,引起兩派之爭,最終鬧上朝堂,令皇上龍顏震怒。陳國公當廷qiáng諫,皇上一反往日納諫如流,非但執意定下了九賓之禮,更破例重興郊勞,命少相沈覺出京郊相迎;朝會之後,賜宴瓊台,令皇后率諸妃嬪親臨宴前。
南秦風物不同北地,素來倚重禮教,外邦番臣不得與宮眷相見。而北齊本是異族,先祖以騎she立國,雖依了中土教化,民風仍是悍勇慡朗,男女之防也較為開明。按北齊禮俗,一家之中,主母地位同樣尊崇。有貴賓來訪時,需男女主人共迎之,沒有女主人的宴席,便算不得莊重。皇上亦是xingqíng中人,便慨然以彼邦之禮相待。
這一道聖諭,狠狠駁了陳國公的顏面,氣得他次日便上表稱病不朝。
昨日裡,裴令顯入宮面聖,又至承淑宮見了裴妃。與妹子言及此事,稱皇上對陳國公大為惱怒,愈發對何家生忌,這實在是天助裴家之幸事。
本朝高祖皇帝出身將門,便傳下重武輕文的規矩,歷代武將世家威望日隆。廢帝在位時,猶有沈家堪為儒仕之首,如今只剩一個沈覺,越發撐不起文臣的場面。放眼滿朝,只看三大將門的風光。
朝中何、衛、裴三大豪族皆是世代為將,立下過汗馬功勞。數擁立功臣,除去一個蘇家,便是陳國公何鑒之居功至偉。至何皇后入主中宮,何家權勢煊天自不必說;衛老將軍長年戍守南疆,衛氏子弟概不入仕,無意於功勳之爭;剩下便是少壯崛起,於御前炙手可熱的裴家,一雙兄妹,堪稱人中龍鳳——便是那倨傲之極的長公主也對裴家另眼相看。
當日裴妃前往辛夷宮求見長主,不過是為了給兄長一個jiāo代。原以為皇上將那貶入賤籍的帝姬賜予長公主為婢,已是斷絕了裴令顯的痴想。卻不料長公主慨然應允,更親自向皇上請旨賜婚——興平公主尊號已廢,削去姓氏以示避諱,另賜名子瑤,以婢女之身賜嫁裴氏。
宮內宮外一時譁然。需知長公主與皇上qíng誼殊厚,辛夷宮裡稍有動靜,便可牽動宮闈上下;反之,皇上的喜怒心思,也只有長公主最為清楚。時值朝中耋宿與少壯相爭,中宮皇后勢弱,裴妃新寵正隆,長公主此時的賜婢之舉,自然意味深長,引人思量。
裴令顯覲見謝恩之日,皇上與長公主皆有厚賜,隨後裴妃進獻珍寶於辛夷宮,長主盡皆笑納。自此皇上臨幸承淑宮愈見頻繁,幾乎已算得專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