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妃怔住,長公主卻回身在椅中坐下,冷冷望定了她,再無一絲笑容,“你兄長自身難保,即便重罪可免,總有些苦頭要吃。一旦皇上不能再庇佑裴家……令婉,你靠什麼活下去?”
剎那間怒火喧囂熄滅,似冰水澆上炭盆,裴妃心頭只跳出兩個字,皇嗣。
後宮女子誰人不知,再多恩寵也又盡頭,唯有子嗣可保得晚年善終。一旦先帝晏駕,無嗣的妃嬪便落得冷宮幽禁,似她這般得罪過何皇后的人,只怕更是獻祭皇權的血牲。
皇嗣,她做夢也想得的皇嗣,偏偏越想要的,越是得不到。裴妃神色幾度變幻,一時慘然,一時不甘,終究失聲笑了出來。一敗塗地並非技不如人,恰機緣不巧,又怨得誰。
“陳國公有恃無恐,無非倚仗著皇后和皇嗣。不過生男生女還未可知,假若另有妃嬪也得了子嗣,恰巧皇后所出又是公主,一切便不同了。”長公主端嚴身姿紋絲不動,語聲卻似妖蠱,“令婉,你說是麼?”
剎那間,重錘擊落心坎。
裴妃不是笨人,轉念間心思dòng明,雪光驚電似的明白。
“你……”裴妃煞白了臉色,猛然張大雙眼,“這,這如何能……”
長公主面無喜怒,平靜得像在說一場宮宴安排何種樂舞,“我說能便能,你說有便有。”
裴妃氣息紛亂,喉間發緊,掌心俱是冷汗,“宮裡四處耳目,御醫、宮人、內侍……這彌天大謊,如何能瞞天過海?皇后所出若不是公主,這手腳做了也是白做!”
瞬息之念,她心思倒也轉得如此之快,輕重權衡如此得宜。昀凰微微眯了眼,審視眼前綺顏玉貌女子,在那光潤鬢頰依稀還可見得少女的紅潤。往後年歲漸長,歷練漸多,這又何嘗不是一個辣手人物。然而昀凰微微傾身,朝她揚眉淺笑,“令婉,你還未明白麼?到這地步,皇后必是生女,而你必然得男……否則,你、我、裴家,連同皇上一手打下的江山,都將萬劫不復。”
那繚繞香氣似要勾去人的魂魄,昏瞑室內,靜得仿佛可以聽見彼此心跳。起初裴妃只覺自己心頭急撞,緊促得喘不過氣。不意卻覷見長公主胸口微微起伏,鎮定容色下的憂急,因這紛亂氣息泄露無遺。原來她也會怕……裴妃莫名鬆一口氣,更多疑懼卻浮上心頭。深宮禁苑耳目眾多,偷龍轉鳳豈是這般容易,一旦敗露便是誅滅九族的下場。想著那兇險光景,裴妃咬唇,一身冷汗盡出,“即便捱過十月,又去哪裡找一個活生生的嬰孩?”
“能從中宮換來最好,若是皇后生下公主,也只得另尋個男嬰進來。”長公主眉心微蹙,“這倒難不倒王隗,太醫院也可放心,只是承淑宮裡未必穩妥,只怕還要委屈你暫且住一住西邊。”
裴妃悚然,明白她所謂的西邊,便是那yīn僻怕人的冷宮了。
七道重門阻隔,仿佛將最西面的延年宮隔絕在人世之外。當年惠帝為太后築延年宮,宮室成,太后薨;成帝端佑皇后失寵,幽居延年宮,鬱悒而終;明帝時,章皇后因妒獲罪,於延年宮幽禁數月,鴆酒賜死。此後的延年宮便令後宮諸人聞之色變,一旦謫入此地,便是永世不得翻身。“宮宴那日,你與淑妃私下非議中宮,這已足夠罰你去西邊住上一陣子。”長公主悠然開口,卻令裴妃如墜冰窖——當日幾句閒言,竟也瞞不過她耳目。
“那裡最是清淨,門鎖一落,誰家耳目也安cha不得。”長公主幽深目光全無波瀾,一切都已盤算周密,只需搬動棋子而已。
“這事,皇上可知道?”裴妃臉色青白,良久才顫聲問出這一句。
長公主面色一寒,漠然道,“皇上知道。”
裴妃腳下綿軟,終於跌坐椅中,心底最後一絲僥倖的光亮也熄滅。
皇上果真是不能好了,否則不會應允這般無奈之事。裴妃無力垂首,心頭空落落,竟也不覺得如何悲傷。原以為qíng濃愛篤,到此刻才知,他在她心中也只是“皇上”,只是那高高在上的明huáng身影……而她在他心中,只怕連個淺淺影子也沒有。
一絲譏誚笑容浮上裴妃唇角,眼底悲喜成灰。
若皇后生了公主,就此皇嗣斷絕,日後真要扶假皇儲登基麼?到那時,她還出不出得了延年宮,會不會永久緘口,以保全這秘密永不泄漏——裴妃緊緊盯住長公主雙眼,越看越覺寒意透骨。長公主卻似看透她心思,“若非bī到絕境,誰也不會出此下策。坐以待斃或是孤注一擲,你自己選。”
裴妃面如土色,夾在生死一念間,左右都是峭壁,連搖擺都無處。長公主卻一句句迫上來,迫得她無處躲閃,“往後總得有人統率六宮,眾多妃嬪中單單挑了你,無非因為你姓裴。既然皇上看重裴家,這機緣便成全在你頭上。你若不肯也無妨,總還有淑妃、德妃和諸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