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厲語聲從身後傳來,“寅時已過。”
雲湖猝然回頭,見駱後朝服輝煌,鳳冠嵯峨地立在殿門處,凜凜寒意,煌煌鳳威,望之不可直視。
早朝就在卯時。
萬事俱備,箭已離弦,一切已來不及了。
駱後妝容艷烈,眼作鳳尾妝,挑染一抹殷色胭脂,燈下看來似連目光都透著血色殺意,“就算她搬來神兵天降,也休想擋我一步!”雲湖迎上她目光,一時瑟瑟,禁不住周身顫抖。她臉色轉寒,“你很怕麼?”
雲湖膝蓋一彎,頹然跪下,“母后,現在罷手還來得及……”
“罷手?”駱後似聽見天底下最令人驚異的話,雙眸圓睜,驀然連聲長笑。
雲湖呆呆望了她,眼光發直。
第三十二章 血色山河萬里染
神兵天降,被駱後一語成讖。
地動山搖的衝殺聲里,神策軍的旗幟高高飄揚,遠在宮中也能望見神策軍深紅戰袍連成一片汪洋,將宮城洶湧合圍。戰靴橐橐,撼動宮牆;劍戟森森,掩蔽日光。
五萬神策軍,一夜之間,似天兵降世。
隨之而來的是誠王所率三萬羽林衛,以清君側、肅宮闈為號,高擎平叛之幟。
當先一騎絕塵,帥旗所指,正是傳聞已殞命陣前,被誠王所殺的晉王尚堯。
昔日為防範駱氏,鞏固太子權柄,皇上以雷霆手段撤換羽林軍中後黨將領,bī晉王jiāo出神策軍統領大權,暗調宗室心腹大將坐鎮神策營。然而拱衛京中的羽林軍,多年來一直受後黨與皇黨派系傾軋,各階將領暗中爭鬥不休。
當此劇變之際,駱氏明面拱手讓權,暗中安cha心腹,拉攏軍中副帥。誠王也暗通昔年舊部,與數名將領密謀,趁宮變之夜,挑動羽林衛自起譁變,攜三萬兵馬退走京郊,蓄勢待援。
其餘兩萬眾隨太子死守宮中,以微薄之勢,對抗歸附駱後的五萬兵馬。
眼見太子兵敗自盡,皇上大勢已去,駱後立即趁兵亂之機對晉王下手。
然而晉王早已率親衛出城,借追擊誠王為名,引開駱後遣來刺殺的追兵,以替身詐死,瞞天過海麻痹駱後。待投奔誠王軍中,接到勤王詔令的神策軍也適時趕到京郊。
是夜,商妤持皇上血衣密詔趕到。
晉王親自執密詔往神策軍大營,將按兵不動的主將斬首,接管神策軍。
寅時末,晉王親率神策軍為左翼攻打宮門,誠王率羽林軍為右翼攻側門。
兩軍斬關而入,於卯時初刻會師於凌雲殿。
宮中效忠皇上的侍丞和禁衛也紛紛披甲起兵,與二王內外呼應。
辰時,駱後的羽林軍大敗潰退。
烽煙滾滾燻黑了天空,日光也照不到這天闕之暗,末世修羅之景不過如此。
昀凰仰面望向飛揚斗翹的宮檐,看那厚厚積塵被震得簌簌直落,灑了殿前一地láng藉。這景象熟悉得異常親切,好似昨日才見……猶記那日,也是這般烽煙驚塵,兵亂現天闕,踏破貴胄風流,一朝傾頹知何似。
又一團塵灰落下,恰好兜頭打在殿中,騰起嗆人的灰霧。yīn腐的霉味鑽入鼻端,也不知是積累了多少年的舊塵。承晟朝她懷中偎得更緊,小聲急促地嗆咳,昀凰揚袖將他頭臉遮住,一手掩住自己口鼻。周遭內侍紛紛掩面,仍有人被灰落進眼裡,各自láng狽成一團。
比之外殿倉皇景象,這些許láng狽卻算不得什麼。
數名帶刀內侍在內殿看守著昀凰與承晟,外殿早已亂成一團,宮人紛紛奔走躲避,金甌玉瓦踏碎,四下都是甲兵奔突往來,潰退的,馳援的,各自奔命的……間雜了哭聲喊聲呼喝聲,盡都湮沒在越來越bī近的喊殺聲中,側耳間,仿佛已能聽見靴聲震地、馬蹄如雷。
算來已該攻到了朱雀殿,離中宮越來越近。
昀凰緊緊抱了承晟,撫拍他微微抽搐的後背,這孩子天明被帶來此處,周身已滾燙髮熱,雙目無神只說著胡話。此刻聽得殺聲震天,他昏沉中更是一陣陣抽搐。昀凰將涼涼嘴唇貼在他滾燙額頭,喃喃道,“晟兒不怕,父王就快來了。”
語聲未落,殿門被轟然撞開,數名禁衛奔入內殿將昀凰和承晟拖了,不由分說往外押去。
兩乘青廂駢車停在殿外,雲湖公主鬢鬟散亂,從前一乘內探出半個身子,“帶上車來!”
昀凰抱起承晟,踉蹌被推至車前,一名宮人劈手將承晟qiáng抱了去,不顧孩子有氣無力的掙扎,將他推入雲湖所在的車中。
“晟兒——”昀凰來不及掙扎,被人將雙手一縛,拖上後頭那乘駢車。
車門驟然關上,馬兒揚蹄疾馳。
昀凰重重摔在車中,掙扎抬頭見到錦繡朝服的下擺,珠玉累累的衣飾,和一雙青白jiāo握的手。
眼前端端坐著駱後,一身盛裝,神色平靜,正垂眸看著她。
駢車朝北疾馳,依稀奔向宣武門方向,那是羽林軍唯一還未失守的地方。
“太遲了,即便將我和晟兒挾持為質,你也逃不出這天羅地網。”昀凰凝望駱後,緩緩露出笑容,“母后現在歸降,總還有個體面下場。”
駱後漠然看她,“我活不成,你也需陪葬亂軍之中。半世榮華我已夠了,只可惜你的好年華。”
“你的榮華可有片刻是真?”昀凰軟語淺笑,駱後眼底驟然迸出寒意,殺機如芒,直釘在她臉上。良久,卻綻出一抹似笑非笑,“我倒奇怪,他臨到死時,jiāo代你些什麼?”
駱後仰起臉,斜垂眼角看昀凰,“你究竟送了什麼出去?”
昀凰倚了車壁,微微挑眉,“你很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