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沉默也掩蓋不了我臉上的失落和疑惑,他看著我笑了起來。
我忍了忍,還是問,“陳謙為什麼離職?”
他低頭喝茶,沒有回答。
陳謙是營銷團隊的老人,跟了他近三年,現在說走就走,難道不需要一點原因?我望著穆彥,在他臉上看不到一絲人qíng味,只覺得難以理解。
“是陳謙個人的問題。”他的臉色告訴我,不想討論這個話題。
“如果我也做不好呢?”我試探問。
“那就你走人。”他答得gān脆。
我愣愣望住他。
“所以你沒有退路,必須做好。”
他看上去殺氣騰騰。
我徹底呆了。
他卻忍俊不禁笑起來,“算了,不逗你,你太老實了。”
我又愣了,適應不了他這種風格轉折。
他稍微正了正神色,“你調走時發給我的郵件,我一直保存著。”
那封郵件,如果他不提起,我都要忘記了——當時我衝動又負氣,用了尖銳的措辭,提出對營銷團隊的諸多質疑。事後想起來,當時怎麼也想不通的委屈,自然已經明白。
“那時很幼稚。”我低下頭。
“我也幼稚過。”他仍是微笑。
在那封郵件里,我指責銷售團隊中的無序競爭和過度競爭,直言不光明的潛規則,將矛頭直接指向穆彥的叢林邏輯,認為一個依靠弱ròuqiáng食生存的團隊,很難長遠走下去。
穆彥從未回復我的那封郵件。
想不到卻在今天提起。
他喝了一口茶,端著杯子,慢慢說,“有些話,我不一定要現在就全部告訴你,你知道了也未必是好事,有些東西要你自己去看去想。企劃部的事,尤其涉及媒體,和銷售部一樣有灰色地帶,有潛在的遊戲規則,這你應該多少知道。”
我一怔,事先從沒往某個方向去想,難道陳謙走人是和那種事有關?
餐廳的暖色燈光下,他面無笑容,神色異常的冷,“我可以忍受一定尺度內的水渾,但渾過了分,就得有人承擔後果。陳謙的事qíng是我壓下來的,如果掀開,他以後的職業生涯就算毀了一半,企劃部還會牽扯更多人。那是一個利益鏈,你明白嗎……”他盯著我的眼睛,“你是一個自己人,也可以說是一個外人,而且我信任你的cao守和立場,所以你適合。”
有一陣隱隱發乍的感覺在我頭頂漫開。
原來是這樣的信任。
他竟如此直接。
那個引起他警覺的利益鏈,都是他手下舊人,關係緊密,從內部抽調誰去接那個燙手的位置,都起不到他希望的作用,除非找一個外人去打破既成局面,一個從未涉及那些利益,也不願意染指其中的外人,一個他有了解、有把握的外人——的確,誰會比我更適合。
這簡直是一個火山口似的位置。
他是要把我架在炭上烤啊!
我驚愕地望著他,不僅驚愕於這個事實,也驚愕於他的坦白直接,連編個理由把我糊裡糊塗騙去也不肯,更驚愕於我自己聽完這麼一番話,竟然……不是心驚畏縮,不是失望生氣,我,我在感動亢奮。
我是傻了嗎。
亢奮,我為此亢奮?
難道身體裡還藏著另一個從未見過的我?
他看了我很久,目光誠摯,卻是無奈感喟的語氣,“你清楚這是個什麼樣的崗位,以後你的處境不會很輕鬆,但是,從前我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希望你還記得——不管面臨什麼,我們這個團隊,都是同舟共濟的一個整體。”
明知道他慣於用煽動xing的語言蠱惑人心,我還是無從抵抗,被這句話觸動了死xué。
回去的路上,車窗外夜色飛掠後退,長街流光溢彩。
車子穿過一條條街區,悄無聲息飛馳在送我回家的路上。
夜裡的空氣cháo濕,漸有冰涼雨點灑進來,夏天的雨說下就下,簌簌打落車窗,水痕蜿蜒淌下。路面泛起水光,行人匆匆奔走避雨,一朵朵五光十色的傘像花開在雨里。
我們都沒什麼話說,開始還有一句無一句說著,後來氣氛實在令人尷尬,他就沉默開車,我盯著一擺一擺的雨刮出神。腦子裡努力在回想消化之前談論的工作,努力把注意力挽留在公事上,可是那擺動的雨刮像催眠師的道具,一直在引誘我,引誘我的思緒漂浮,一次次飄向記憶的暗處。
我怎麼能泰然自若,在一切都似曾相識的夜晚,在同樣的車上,同樣的人身邊。
記憶里的畫面忽隱忽現,那真是像一個夢。
我甚至有些不確定,是不是真的發生過。
如果是真的,為什麼彼此都若無其事,或者只是我一個人的夢境。
就算是夢,為什麼偏偏發生在我最難忘記的一天。
那是工作以來最失意的一天,比畢業後與男友分手更令我失意——孟綺擊敗我,用她不光明的手段,搶走本該給我的職位。
失去職位的同時,我失去了一個最好的朋友,失去了對身邊人的信任感。
那個周五的晚上很平常,每個繁忙工作周的最後一天,都是同樣的如釋重負又若有所失。
剛完成一個季度的考核,皆大歡喜,孟綺又升了職,大家早早訂好了慶祝活動,銷售部能玩會鬧的一幫人,從餐廳一直鬧騰到KTV。作為主角的孟綺光耀全場,作為第一女配角的我,也不能不到場,不能不歡笑,不能不暢飲。
我們都喝了不少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