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客廳沒有光亮,臥室門後成了最亮也最醒目的地方,令我第一眼就不由自主注意到,也因此更加侷促,仿佛偷窺到了別人最隱私的領地,與最曖昧的所在。
這時紀遠堯打開了客廳的燈。
柔亮燈光將室內照得纖毫畢現,雪亮dòng明,驅散了一切昧然不明的壓力,頓覺輕鬆很多。
“喝茶嗎?”紀遠堯問。
“嗯。”我努力摒除剛才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念頭。
“我不是專門請你喝茶,正好有事,你跑來了,就不要怪我抓你加班。”紀遠堯一邊悠悠說著,一邊從茶几上那副jīng致的紫砂茶具中拿起一個小巧的杯子,將沏好的茶倒給我。
“您現在還在工作?”我打量他疲憊臉色。
“剛接完總裁的電話。”紀遠堯點頭,在對面沙發坐下。
我有些不忍,“可是您在生病,還是先休息一下吧。”
“勞碌命,死不了的。”紀遠堯推了下眼鏡,雖仍笑著,神色卻已嚴肅起來,“是這樣,我今晚要起糙一份報告,明天一早遞jiāo總部,報告需要附加幾份數據資料,本來想讓市場部的人加班,但暫時不讓他們參與這份報告也好。基礎數據資料已經有了,剩下的整理你來完成吧。”
他低頭咳嗽,似乎想了一下說,“你……也可以帶回家去做,不管多晚,做好立刻發到我郵箱。現在我先把數據給你,注意這是公司機密。”
我遲疑了下,試探問,“或者我直接在這裡做?”
紀遠堯轉頭看我,目光微動,“也好。”
我看著他那一笑,突然有一種,剛從闖關遊戲裡僥倖通過的感覺。
涉及商業機密的文本,按公司規定是不能私下拷貝帶走的,尤其在我這個位置,接觸高層往來文件很多,平時需要加班,我都儘量在辦公室完成,避免帶回家去。
今天紀遠堯破例允許我帶回家,也許是考慮到時間太晚,也許是出於信任,也有可能——是在試驗我有沒有恪守本分的自覺。
所幸我從來不喜歡成為特例,尤其這種特例,有害無利。
他帶我到他的工作檯前,打開辦公電腦,仔細jiāo代了要求,自己拿著手提到客廳沙發上去寫報告。這些數據的整理並不複雜,只是有長長十幾頁,工作量實在浩大。
我無暇多想,立即進入工作狀態,全神貫注在鍵盤上飛舞手指。
按照他的要求,挑選整理出第一部分數據後,我列印出來,拿去客廳給紀遠堯看。
他似乎正在為報告大傷腦筋,皺眉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才低頭開始看。
看了半晌,他嘆了口氣。
我以為他不滿意。
“這樣下去真要出問題……”他似乎喃喃自語,放下那份數據,眉頭皺得更緊。
“那還繼續整理嗎?”我試探問。
“繼續。”他眼皮也沒抬。
我回到工作檯前繼續和數據奮戰,一邊看數據一邊隱約覺得,好像都是對新項目推動有阻力的反面數據——有反面阻力存在很正常,評估報告中也必須列出這一面供決策層考慮。可為什麼紀遠堯會在這一份報告中,單獨把全部阻力因素列出呢,難道是新項目又有變化。
當我再jiāo給紀遠堯第二份、第三份時,他已懶得看,直接放在一旁,臉色不善。
我第四次進客廳去,看見他兩手jiāo疊在腦後,盯著前方牆面,正出神思索。
我沒打擾他,放下列印頁,看見杯子裡茶已喝完,便不作聲地倒上茶,放到他手邊。
“你坐下。”他突然開口,示意我坐到對面,手指敲了敲茶几,“安瀾,你對營銷團隊怎麼看?”
“我?”我愣住,這是好大的一個問題,怎能三言兩語說清。
紀遠堯盯著我,“你在營銷部門待過,簡單說,怎麼評價這個團隊?”
我想了想,“是個執行力很qiáng,很特別,很能改變人的團隊。”
“就這樣?”紀遠堯的目光,即使有眼鏡鏡片的遮擋,依然銳利迫人。
“可能暫時有一點浮躁,但整體很好。”我瞧著他臉色,猜測著他想聽到的內容。
這次紀遠堯良久沒有說話。
我等得忐忑。
他終於又開口,“如果現在突然讓你離開公司,你會怎麼想?”
我一驚,細辨他神色,低聲說,“我會覺得是自己的問題。”
“什麼問題?”
“也許是工作有失誤。”
“你不認為是公司出現了問題嗎?”
“不會。”
“你覺得公司就沒有任何問題?”
“也許不是完全沒有,但我相信,你在這裡,就不會有重大問題。”
這句話是發自肺腑,我說得坦然,沒有半分阿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