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這幅今天的廣告見報之前,在座的每個人,包括睿智如紀遠堯、敏銳如穆彥、消息靈通如徐青,都沒有任何覺察。小偷就在他們眼皮底下盜走了我們的財產,順便以一個惡毒的耳光甩在我們臉上。
自此我們進入本地市場,就與這家靠惡xing壟斷得志多年的公司狹路相逢。
最初紀遠堯與穆彥聯手和他們展開的連番惡戰,我沒有機會趕上,到我進入公司的時候,最慘烈的戰況已經過去。穆彥以他天才般的敏銳和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勇氣,硬生生撕開這隻大鱷的嘴,搶下屬於我們的市場,為公司得以站穩腳跟立下汗馬功勞。而紀遠堯以蠶食硬吞的戰略,步步為營,各個擊破,在隨後的一兩年間,打壓得對方不斷收縮,漸漸失去起初壓倒xing優勢。
近年的對峙膠著狀態下,優勢正在慢慢向我們傾斜。
但那畢竟是一家擁有盤根錯節勢力的大鱷,更倚憑本地優勢,毫無商業道德和底線,善於用低價劣質的蝗蟲式手法展開競爭。在他們的幾次反擊中,我們已深穩的基底固然不會動搖,卻也屢屢受到騷擾,很吃了些yīn招。
然而以往所有yīn招加起來,也不及這一次的觸目驚心。
我感到耳背臉底驟然升起的火辣,因驚愕和憤怒而來的火辣,和從未有過的報復之心。
“怎麼了?”小然惴惴碰了碰我胳膊。
對面不明就裡的程奕他們也以凝重神色等著紀遠堯開口。
紀遠堯沉默,目不轉睛看這幅廣告,一絲表qíng也沒有。
我抬眼看穆彥,他負手站在紀遠堯身後,目光垂下,紋絲不動,嘴唇抿得刀刃般薄,整個人像一柄寒冷的離鞘之劍。
“安瀾。”紀遠堯把報紙遞迴給穆彥,叫了我的名字,“通知各部門經理參加會議,我們一小時後回公司。”
第二十章(上)
被蒙蔽與被激怒的紀遠堯,從一個溫文爾雅的紳士,變成一隻雷厲風行的獅子。
在他的震怒下,我真正見到了這個團隊可怕的行動力。
全面調集信息資源、了解對方動向、清查泄密途經,每一項都是難上難,急上急,沒有人能夠說辦到就辦到。即使紀遠堯也不能。但是仍然一個下午之後,我們所有資源都動員起來,緊急啟動危機應對,一面由技術部門著手展開詳細調查,研究產品被剽竊的具體程度;一面匯集與之相關的所有訊息,盡一切可能摸清對方底細。
儘管處於被動局面,我們仍在最短時間內匯集了足夠重要的信息——
第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是,在BR事件導致的裁併之後,包括前市場部主管馮海晨在內的三名離職員工,全部於上個星期,正式入職我們競爭對手正信集團的市場部。
馮海晨成為市場部副經理。
如果說這是意料之外、qíng理之中的變故,第二個真正的壞消息卻是,研發中心一位資深主管也同時閃電跳槽,他的辭呈正好是上周五遞給人事部,人事經理甚至還沒來得及匯報給紀遠堯,也沒想到他在遞出辭呈之前,早已與對方暗通款曲。
這個研發主管是總部作為技術支持直接派遣過來,他的跳槽不僅出乎意料,更讓人棘手,人事經理任亞麗在會議上臉色如土,為自己的失職一再自責。
紀遠堯沒有為此責難任何人,畢竟是我們裁併在先,才導致馮海晨等人集體倒戈。
只是馮海晨做了一件非常不地道的事,正是他一手牽線搭橋,從老東家這裡,挖走了那個研發主管。馮海晨熟知我們前期產品的市場定位,這個研發主管又帶去技術層面的更多信息,這怎能不讓正信集團如獲至寶。同時也讓對方獲知我們內部動dàng,項目啟動推遲的變故,這對他們,不啻為最佳出擊時機。
先下手為qiáng是正信一貫作風,不管他們究竟對馮海晨等人帶過去的產品信息吃透多少,只管搶在第一時間,囫圇拋了出去,向公眾和市場宣示了他們的獨創和優先,將我們的成果先套上他們的名字再說。
這樣一來,即使我們推出的產品再好,也成了步他們的後塵,跟他們的風。
我們花費大量心血和成本投入研發的產品,不僅僅是被剽竊,更是被人剽竊後再踩上好幾腳——完全可以預見,正信是絕對沒有這個誠意和實力真正按研發思路投入生產的,即使盜得研發思路和設計圖紙,他們也只會毀了這個產品。
正信的老闆十幾年前從電子小商品起家,靠對知名品牌的粗劣仿冒,再將低價劣質的仿冒品傾瀉式投入市場,大打價格戰,bī得根正苗紅的正牌競爭對手紛紛敗走麥城。他們以這種手段掘到第一桶金,又經過無數次投機鑽營擴張到今天的規模,雖然企業形象一再經過包裝,品牌反覆鍍金,卻從未發生過本質改變,只不過從一隻小蝗蟲變成大蝗蟲。
“不只一個正信,這種手段也是中國商業社會最光明正大的潛規則之一,是許多名企huáng金外衣之下的共同原罪。”紀遠堯用簡潔的一句話撫平瀰漫在我們當中的憤懣qíng緒,與隨時可能升起的硝煙,“越是這樣,我們越需要冷靜把握自己的方向,不因滋擾而偏離。”
這一番話,他是說給在座所有人聽,也是說給針鋒相對的程奕和穆彥聽,說給焦躁不安的研發部門聽——在如何應對反擊的問題上,程奕與研發部門態度一致,不主張立刻回應,以免被對方牽扯進更深的圈套,一步失步步失;而穆彥充滿自信,不認為正信能在短短時間內,憑那幾個人就摸透我們的底細。他認為正信急於下手搶奪先機,正是沒有底氣的表現,還擊就要趁這時候,不能等對方進一步站穩腳跟,必須以更qiáng勢的手段還擊這種卑劣。
這兩方的態度尖銳得像鋒利矛尖,每一次碰撞都火花四濺。
我飛快記錄著每個人的意見,開足冷氣的會議室里,仍覺得手心冒汗。
紀遠堯一直在聽著他們的爭論,眉心微皺,目光深沉。
然後他開口,不高的語聲,淡淡壓下所有人的qíng緒,“我們與正信的不同在哪裡,他們是用一個投機商人的方式,靠十幾年時間積累起金錢和經驗,我們進入內地雖然不到十年,但之前的幾十年,與這之後的任何時期,我們在每一個城市都腳踏實地發展,做企業、做產品、做品牌,一步步做到今天的規模。正是這種積累,使我們有底氣,不被外力牽著鼻子走,永遠明白我們在做什麼,以及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