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遠堯環視在座的人,語聲沉緩,“正信能鑽到這個空子,根源在於我們自身,如果沒有這些內部分歧和消耗,今天我們不會坐在這裡被動討論這些問題。”
會議室里靜得鴉雀無聲。
我的手指敲擊筆記本鍵盤的聲音,即使盡力放輕,在這片安靜中也顯得突兀。
突然在這安靜中聽見紀遠堯叫我的名字。
“安瀾,以上的話不用記錄。”
“是。”我愣了下,抬起頭,看見穆彥朝這邊掃了一眼,那張英俊的臉因qíng緒克制而顯得輪廓更加銳利,卻不見平素一貫的冷漠傲氣,難得地透著隱忍沉靜。
在他對面的程奕,低著目光,看不出什麼神qíng,只覺得此刻低頭的姿態,和以往顯著的低調謙和有著說不出的不同。這兩個人之間的暗涌,異於以往,像另一種xing質的涌動。
紀遠堯沉默地看了他們好一陣,緩緩開口,將話帶回眼前局面的分析上。
他的判斷與穆彥相近,篤定正信的動作是在虛張聲勢,用意無非有二,一是造成輿論上的既成事實,一是bī迫我們倉促應戰或臨陣放棄。但他同樣不主張立即反擊,至少不是順著正信早有準備的方向,對方既然敢這樣挑釁,自然有後招準備著。
紀遠堯一針見血地指出,現在正信應該正期待著我們的回應,等著借我們的東風,把他們的產品和影響抬起來,他們從不介意這種影響是正面還是負面,只要夠出位,只要博眼球,就正中小人下懷。
現在這一團亂局已漸漸理出頭緒。
值得慶幸,qíng況不像之前預料的那麼嚴重。
馮海晨只是一個主管級職員,更多接觸的是到市場層面的信息,產品核心層面不在他所知範圍;真正構成威脅的是那位研發主管,他熟知前期研發過程,對我們的研發思路和產品理念了如指掌,但他沒有介入後期深化設計,對這之後的環節只有泛泛了解。
我一邊記錄著紀遠堯的話,一邊想起了那個夢。
他站在風雨襲來的船頭,腳下是這隻航行中突然觸礁的船,船身被惡礁撞出裂fèng。
那竟像一個徵兆,和今天的場景不謀而合。
我停住鍵盤上敲擊的手指,轉頭看去,恍惚覺得他的側臉與夢中所見的“船長”驚人相似。可不正是如此嗎,他現在就是我們的船長,如此鎮定不迫,帶領我們第一時間找到船身裂fèng所在,堵住海水繼續從裂fèng灌進來,穩住向前航行的方向。
從度假回程的途中趕到公司,我就沒有停下來歇過一口氣,一直在工作、工作、工作……他們也都一樣。無數資料與訊息雪片般飛來,我要馬不停蹄進行處理傳達,如果說紀遠堯是一顆恆星,我就是圍繞他身邊高速運轉的許多行星之一。
但這種壓力,並不使人慌亂,反而令我越忙越冷靜。
公司自上而下的反應都顯得迅疾而克制,沒有làng費一點時間jīng力在無謂的責任推卸上,無論最傲慢的穆彥,還是最護短的技術部門,以往為了部門之間利益衝突可以刀來劍往,現在面臨外敵,每個人無需多言,立刻站在一起,以背靠背的姿態,選擇共同進退。
和這些人在一起工作,才會明白什麼叫團隊。
現在我開始慶幸,能夠置身這樣的公司、這樣的團隊是幸運的,比起這一刻的凝聚,其他紛爭變得微不足道,這也許就是工作之所以值得我付出感qíng的地方。
窗外已經夜色深沉,遠近華燈照得城市夜空一片繁錦,而一道玻璃幕牆之隔的會議室內,卻像另一個世界,風急霜寒,箭在弦上,弓弩盡張,只是這一箭將要she向哪裡?
時間已經很晚了,所有人從午後到現在還沒有吃飯。
但我知道,在會議沒有討論出實質xing結論之前,誰都不願離開。
紀遠堯的臉色被會議室雪亮燈光照著,顯得疲憊蒼白。
我試探地看了看表。
他注意到了,淡淡看我一眼,終於說,“休會半個小時,大家調整一下思路,不能繼續陷在這種僵局裡,要跳出來想問題。”
紀遠堯離開會議室,回到他自己辦公室去。
員工餐廳的師傅這時間已下班,我只得叫前台從外面訂餐,儘快送上來。
穆彥沉著臉走到窗邊,程奕主動走到他身旁,低聲和他jiāo談。
會議桌旁的康傑等人,仍在與研發部門同事一起展開圖紙,對比我們獲得的對方產品信息,進行比較研究。
我合起筆記本之前,又再瀏覽了一遍整個紀要,將其中幾段話,用紅色標註,然後起身離開會議室。推門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穆彥,想要問他的話,還是忍了回去,哪怕他是這時候唯一令我想到的人。
是的,我想到一些話,一些事,卻不知道能不能在這種時候,這種場合下講。
也沒有人能告訴我該不該說。
我只是一個負責上傳下達的秘書,保持沉默是我的本分,不出聲並不是錯。
在洗手間裡用冷水拍了拍隱隱作痛的太陽xué,我看著鏡子裡自己的臉,問自己心裡在想什麼,真正想做什麼。從心底傳回的答案,令我的遲疑淡去,勇氣漸漸浮上。
第二十章(下)
我敲了敲掩上的辦公室門,沒有聽到回應,卻聽見壓低的咳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