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我久久沒有作聲,他沉聲問,“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真希望不明白,希望傻傻聽不懂,那樣就不會五味雜陳,不會這樣難受。
他不避諱地提到了“一些事”,無異於承認了我的猜想,印證了我的擔憂——甚至他自己比任何人想得更遠,已準備承擔相應的後果,無論好壞。
“明白。”我笑著,一個字也不能再多說。
到了我家小區門口,穆彥停了車,沒有要說再見的意思。
“今天真累。”他放低座椅,打開車頂天窗,“忙過明天,也該給大家放個假了。”
“明天你是最忙的,我就不拖著你聊天了,早點回家休息吧。”我側過臉,迴避他的目光。
他不理睬我的話,仰靠座椅,雙手枕在腦後,頭頂是沒有月亮也不見星星的城市夜空,只有霓虹映出曖昧色暈。
然後,聽他突兀地問,“如果讓你評價我,你會怎麼說?”
我下意識問,“作為上司的評價?”
他笑,“除了上司,我還有其他身份嗎?”
我回答,“還有朋友。”
他不屑,“誰跟一個huáng毛丫頭做朋友。”
我點頭,“對對,只有小男生才和huáng毛丫頭一起看電影。”
“喂,說正事。”
“評價你?”
“嗯。”
“已經說了嘛,小男生。”
他轉過頭,冷冷的,不著邊兒地問,“知道明天早報頭條是什麼嗎?”
我愣了下。
他自問自答,“頭條是,女白領慘遭午夜人魔襲擊報復。”
話音一落,他從座位彈起,一臉兇惡,兩手作勢要掐我。
這雙修長好看的手,在離我脖子幾厘米的地方頓住。
等了半天,他收回手,挫敗地問,“你怎麼不尖叫?”
“這叫定力。”我撥撥頭髮,感謝老哥小時候常玩這一招。
“沒勁。”穆彥恢復了正常的冷臉。
“那我走了,晚安。”我推開車門,說走就走。
穆彥跟下來,不緊不慢走在我身旁,也不說話。
“gān嘛?”我站定。
“等答案。”他氣定神閒。
我苦了臉,轉身沿著家門前林蔭道,慢吞吞往前走,一邊走一邊搜刮讚美的詞彙,“你嘛,當然是才華橫溢、英俊瀟灑、風流倜儻、遠見卓識、助人為樂……”
“安瀾。”
他駐足站在一處路燈下,“不能告訴我實話嗎?”
我站定看他,臉頰被初冬的夜風chuī得微微生涼。
“要聽實話?”我咬著唇想,實話又ròu麻又尷尬,但終究是事實——“我的實話是,不管作為上司還是朋友,我都感激你。”
“什麼?”他沒聽清或是不相信。
我看著他,收起笑容,緩緩說,“我知道我很幸運,能一開始就遇到你這樣的上司,加入你帶領的團隊,有很多話可以評價你,但我最想說的是,謝謝你。”
穆彥一言不發地望著我,籠在路燈橙色光亮中的身影,挺直而溫暖。
這樣英銳的眉眼,總讓人感到壓迫,卻忽略了深邃目光之下的坦誠與關注。
真該早一點明白自己的幸運,早一點感激這個人,如果沒有他的“苛責”、“刁難”、“折騰”,我也許至今渾渾噩噩。說聲謝謝是多簡單的事,我卻一直沒有對他說過。
望著他的眼睛,我低聲說,“以前,我還說過一些蠢話……對不起。”
他問,“什麼話?”
我低下目光,“關於我父親。”
他明白過來,有些好笑的樣子,“這有什麼可道歉的。”
“我曲解了你的好意。”
想起當時的狹隘敏感,我為自己羞慚。
他笑起來,搖了搖頭,逕自往前走。
我跟上他,沿著路燈下幽靜的林蔭路,一左一右,並肩走著。
穆彥看著路面,緩緩說,“其實,一開始留意到你,不是因為你有多特別,是因為你專注,你的注意力放在工作本身,不是之後的回報。我不會一來就看一個人的能力,能力可以培養,但素質和品xing很難扭轉。那時很奇怪,總覺得你很熟悉,很像某個人……後來才想起,是像我自己。”穆彥笑著,似乎覺得這話有些荒唐,側首看我的反應。
我等待他說下去。
“知道你是誰的女兒,並不會讓我刮目相看,只會更高興看到你的努力,看到有一個同類,每天在我眼皮底下,做我曾經做過的事,犯我曾經犯過的錯……有時會想幫你,有時又想不該cha手,該讓你自己一步步走。”他頓住,沉默了好一陣,才又開口,“不是只有你才犯過傻,有一個時期,我也懷疑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