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著眼前這人,在這張毫無侵略感的陽光面孔上,看到一個徹底陌生的程奕。
現在的他,終於也是一個標準的職業人了。
離開程奕辦公室,我回到自己座位,平靜刻板地處理工作。
一直忙到眼睛gān澀,心裡堵著沉甸甸的鉛塊。
抬起頭,突然很想呼吸一口寒冷新鮮的空氣。
推開三十五層天台的門。
我站在穆彥以往佇立的圍欄後面,裹緊大衣,裙下絲襪擋不住刺骨的風。
那隻“菸灰缸”還在,落滿厚厚灰塵,裡面菸頭像陳年古董。
抽出瑟縮在大衣口袋裡的手,將菸頭倒出來,攤開在掌心看。
杯子都髒了,忍不住,抽出紙巾一點點將它擦gān淨。
風chuī得兩手冰冷,滿眼望出去,灰濛濛的天際線下,鱗次櫛比的高樓如金屬般堅硬。
每一棟金屬堡壘般的大樓里,又有多少如我,如孟綺,如穆彥,如紀遠堯一樣螞蟻般渺小的人,在看不見的財富和資本之網裡碌碌穿梭……有的螞蟻小,有的螞蟻大,差別僅此而已。
我的手指有點發僵,按了兩次才撥出穆彥的電話。
聽見他聲音的一瞬,心底五味俱全,說不出話來。
“安瀾?”他壓低了語聲,電話那邊很安靜,沒有一點雜音。
我問,“你在哪裡?”
他沒有回答,沉默片刻,“你是要告訴我,孟綺辭職的事?”
我默然,當然,他當然不會像我一樣蒙在鼓裡。
我感到陷落,正在陷落,落進一個巨大的失望之中。
卻仍不甘心地問,“你早知道會這樣?”
電話里,他只說了平靜的一句,“我明天回來,到時再跟你說。”
“明天?”我喃喃重複。
“老大已經出發了吧?”他不答反問。
“是,他提早了行程。”
穆彥笑了下,“那就好。”
我如釋重負,也茫然若失。
第三十二章(下)
晚上和方方聊起孟綺,不約而同想到她以後的去向,這個打擊來得太突然,她毫無準備,狠狠一個跟頭栽下去,以後要怎麼辦,再從哪裡站起來……想著這些,心裡不是滋味。
針鋒相對了這麼久,一夜之間,這個人就被公司抹去,抹得不留痕跡。
我難以理解,孟綺怎會犯這麼低級的錯,又有什麼理由不擇手段攻擊穆彥。
方方堅信她是受了程奕的利用,現在被程奕當棄子甩開。
真是這樣嗎?
我站得離他們那麼近,卻一直看得雲山霧罩,慢慢發覺,一系列起伏轉折的背後,程奕才是最關鍵的環節——他究竟在紀遠堯與邱景國這場殺人不見血的爭鬥中,扮演了什麼角色;又在穆彥,在孟綺身後演出了什麼戲份?
無法深想,越想越心涼。
也不用深想,我知道,攤牌的時候就要到了。
到底朋友一場,方方惦記著孟綺,終於說,“打個電話給她吧。”
不知道這個時候她會不會樂意聽到我的問候。
方方想了想,自己撥了孟綺的號碼。
電話接通之後,方方表qíng詫異,把手機遞到我耳邊——裡面傳來很High的音樂聲,男男女女的尖笑聲震耳掀天。
孟綺大著嗓子邊說邊笑,明顯已經喝高了,在那環境裡,根本聽不清我們在說什麼。
方方尷尬無語,沒說幾句,那邊匆匆就掛了。
“好像用不著我們cao心,她也不愁再找份工作。”方方嘆口氣,“這方面,我挺佩服她的。”
我不知說什麼好,倒覺得,寧可聽見孟綺在哭,也比聽到剛才電話里的笑聲更好。
她笑得那麼張揚,張揚得近乎空dòng。
“明知道周圍人都不喜歡自己,還是活得漂漂亮亮,我行我素,這一點她比我們都qiáng。”方方感慨,“她是自私,但誰又不自私呢?只做對自己有利的事,別人怎麼評價完全不管。做到她這種程度,也是人才,這個社會可能更喜歡這樣的人。”
“她捨得付出代價。”我並不贊同方方的最後一句話,卻也不想反駁。
想起那天晚上,在會所露台,孟綺的茫然表qíng,不知道那樣的代價對她來說,是不是真的值得,但願她擁有外表所示的堅qiáng。這次苦頭吃足,對她應該會是一個新的起點,要說有多同qíng,也談不上……只希望她能過得好吧。
今天疲乏又低落,早早躺在chuáng上卻睡不著。
腦子裡滿是不同的面孔、奇奇怪怪的對話和景象,像在快鏡頭放映電影……神智有些迷糊,我閉著眼睛,放任思緒漂浮……穆彥明天要回來了,這個時候是在收拾行裝吧;紀遠堯又在哪裡呢,是一個人在酒店看書,還是拜訪朋友,把酒言歡。
兩個人的身影,在腦海中jiāo剪而過,淡淡筆觸勾勒出的影廓,一晃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