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遠堯緩緩說,“在繼任人選上,本來考慮從總部抽人,但有三個人同時向我推薦了你。”
安瀾一時意外——三個人?
“徐瑛、Amanda,以及周競明。”
紀遠堯看著她愕然又恍然的表qíng,笑了,“誰比較令你意外?”
安瀾低下目光,沉默片刻,“你。”
紀遠堯抬眉。
“為什麼你沒考慮我?”她直視他。
“理由,在我剛才問你的話里。”他早準備好了答案。
她眉宇間神色一閃,念動如電,似乎是明白了,卻又yù言又止。
紀遠堯深深注視她,“你的能力我毫不懷疑,但是我不確定,這次要不要再推你一把,推你走得更遠,不確定那是不是對你更好的方向。”
她抬起頭,不出聲地望著他。
他將臉側了過去。
這樣感qíng用事,於他,是值得臉紅的錯誤。
“當初讓你過來,是我的主張,這次與我無關,完全是你自己靠這三年的表現贏得機會。你能得到這三位的一致推薦,我很高興,也為你驕傲,你是我的成就之一。”紀遠堯沒有看她,目光投在別處,語聲和緩低沉,“營銷總監這個崗位,你能勝任,但不會很輕鬆地勝任,你和我一樣清楚這個位置的壓力。從前穆彥是這公司最年輕的營銷總監,你比他當年更年輕一些,並且是個女xing。你需要付出比他更多的努力才能做好。假如現在你生活的二分之一已經被工作占據,那麼以後會是三分之二,甚至更多……站在私人立場,我認為這對一個女孩子是殘酷的事;拋開私人立場,你是接手這職位最理想的人選。”
終究他還是把這道困難的“選擇題”拋到她自己手裡。
這一次,不想再以自己的力量左右她的軌跡,不想再每每看著她成長壯大,暗自五味雜陳。
番外小穆篇
安瀾將車停在酒店門前。
互道再見,相視微笑。
然後紀遠堯推門下車,走入酒店,直入大堂,沒有回頭。
安瀾從車中看著那離去的背影,目光相隨,直至視線被電梯門緩緩截斷。
電梯往上升去,離地面越來越遠,紀遠堯木無表qíng地解開領帶,肩背線條因此刻的鬆懈,顯出了人前掩飾得很好的疲態。
深夜酒店,走廊寂靜,走在柔軟地毯上連自己的腳步聲也聽不見。
房間門打開,陌生嶄新的空氣從房裡卷出來,撲到臉上,氣味像是冷藏過久。
燈光全部打開,總算有些回暖。
紀遠堯倒了杯酒,將自己沉入寬大綿厚的沙發,按下窗簾遙控。
落地窗外是燈火寥落的城市,路燈勾勒的延長線向四面伸展,不知哪邊是她回家的方向。
盛著冰塊的酒杯,在掌心裡轉動,紀遠堯看著窗外,心中有濃稠失落,如化開在酒中的冰。
那朵曾經令他怦然心動過,想要呵取在掌心的花,也終於長出鋒銳的刺了。
她不負所望成為又一個驍勇女戰將,再不是他的小女孩。
他也收回了最後的保護傘。
於一個男人最隱秘的私心裡,他再一次希望她選擇退後,即便如今再退也退不到他身邊。
不想看著她往前走,沒人比他更知道前方有什麼。只因他已從同樣的路途走過,沒有退路,沒有選擇。如今她卻可以退,退回現成的避風港,又有什麼不好。
可她卻執意走上來。
迫得他收起私心,回到上司的位置,換一副堅硬心腸來待她。
既然是她自己要的,就讓她到風làng里去,這一次他給的,不只是風光,不再是看上去那麼chūn風得意,底下的湍急暗流,他知道,她也知道。
周競明才gān平平,當初看中他的圓融,避免再來一個悍將,斗得烽煙四起。面對崢嶸漸露的安瀾,他這個上司當得漸漸力不從心。
身為總經理的徐瑛冷眼旁觀,樂見今天這局面——周競明被安瀾擠走,空出的位置,未必就是安瀾的。中高層重要位置多是嫡系人馬,徐瑛沒有機會培植自己的力量。周競明雖然也是本地人,卻是紀遠堯親自招進來的。他這一走,再派空降兵來難免又要大打出手,從本地招人,徐瑛則求之不得,正好在自己的圈子裡物色得力助手。
可是,要不要直接晉升安瀾,卻是令她頭痛的問題。
安瀾有潛力,無資歷,經驗不足是致命傷。起用一個年輕女xing承擔這樣重要的職務,是有風險的舉措,更有任人唯親之嫌。以紀遠堯的謹慎,徐瑛希望他不會起用安瀾。
然而紀遠堯一直在後任人選上不表露明確態度。
徐瑛明白,他是在觀察她這個總經理怎樣用人,會不會傾向於自己私利。
這讓徐瑛重新掂量了自己在頂頭上司眼裡的分量和位置。
掂量之後,她推薦了安瀾,以此試探紀遠堯的態度,把難題推回給他——安瀾做好了自不必說,假如不能勝任,也是紀遠堯自己的人,到時他無話可說,再換人便輪到徐瑛來選了。
紀遠堯對徐瑛的算盤心知肚明。
徐瑛是個得力的下屬,卻不是個聽話的下屬。
他不會給她這個機會。
安瀾必須扛下來,不管她吃不吃力,不論他忍不忍心。
紀遠堯轉動手中酒杯,微微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