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信任的朋友和最危險的敵人一旦攜手,那意味著什麼?
我周身串起陣陣寒慄。
可是,胡光烈真的反了麼?他是被宋懷恩一手利用,還是,根本就是蕭綦故意布下的障眼法?
千頭萬緒之間,似乎有什麼東西呼之yù出,真相的輪廓已漸漸凸現,我卻找不到奧妙所在,更猜不透其中的關鍵。
枉自機關算盡,總有人算在你前面,縱然玲瓏百變,也抵不過天意弄人。眼前迷霧重重,仿佛走在一條漆黑的羊腸小道,伸手不見五指,腳下卻是無底深淵。
唯一亮在前方的一點燈火,就是蕭綦。
我與他的命運,已經相融相連,猶如血脈筋骨,到死也不可分拆。
走到這一步,就算他要弒天滅地,我也只能拔劍相隨。
我默默握緊袖中短劍,透過劍鞘,似乎仍有徹骨寒意從掌心傳來。
這把劍從寧朔一直隨我至今,也曾霜刃飲血,救我xing命於危難,也能取我xing命於頃刻。
我已做好最壞的打算,假如事敗宮傾,我寧願引劍自戕,玉石俱焚。
詭斷
車駕停在右相府前。
魏邯接到我的密令,已經率五百鐵衣衛jīng騎趕到,將右相府團團圍住。
當日以宋懷恩權傾朝野,魏邯猶敢一道密折揭舉胡光遠之死的疑竇——我從來都看不穿這個銀甲覆面,沉默如鐵石的魏邯,看不穿他鐵面罩下那雙yīn沉的眼裡,到底深藏著多少冷酷,多少忠誠。正如我從不知道,他為何會成為鐵衣衛統領,何以成為蕭綦最信任而又最神秘的心腹。
能夠成為鐵衣衛的人,都是從蕭綦近身侍衛中挑選的佼佼者,他們追隨蕭綦不下十年,身經百戰,都是誓死效忠的勇士。凝望眼前這一個個黑鐵重甲的將士,我第一次覺得“忠誠”這兩個字,如此沉重而無奈。
什麼是忠誠,世間可有絕對的忠誠?
以宋懷恩和唐競,與蕭綦同生共死十餘年,一同出身於寒微糙芥,踏著血路相攜走來,一同登上權力的頂層。蕭綦待他們,不可謂不厚。重兵相與,高爵相賜,沒有半分對不起昔日弟兄。他唯一做錯的,就是比他們站得更高。
皇權之前,只有惟我獨尊,再沒有什麼同袍qíng義。昔日可以同寢同食,同生同死的手足,一旦站在朝堂之上,就劃下了森嚴界限。至高無上的王者,只能有一個。
他們的忠誠,不能說是假,只是放在江山皇權面前,卻太過微渺。
我望著眼前這一個個熱血的士兵,一張張年輕堅毅的臉,仿佛能感受到他們熾熱的血液里,奔涌著的近乎瘋狂的忠誠。只要我一聲令下,他們將毫不猶豫地拔劍擎弓,為了千里之外的豫章王,為了他們心中的神祗,效死搏殺,在所不惜。
可是誰能知道,十年後,二十年後,他們若身登高位,飽受權勢的薰陶,還會不會赤膽忠肝一如今日?
晨光照在他們冰冷的鐵甲上,熠熠生寒。
“魏統領,動手吧。”我抬頭望向右相府的大門,淡淡開口。
鐵衣衛沖入毫無防範地右相府,搜捕闔府上下,凡遇抵抗者一律就地格殺。不到一炷香時辰,即將七十歲的宋老夫人、七歲的長子、五歲的次子,連同兩歲多的幼女和宋懷恩的兩個侍妾一同鎖拿,押到我車駕前。
“宋夫人何在?”我環視這一眾惶恐哭叫的老幼婦孺,唯獨不見玉岫。
“屬下等搜遍府中各房,都不見宋夫人。”一名統領躬身回稟。
玉岫xingqíng敦淑,從來沒有徹夜不歸的習慣,一大早不應不在府里。
我眉頭一蹙,與魏邯對視一眼,魏邯轉頭對副將冷冷道,“押這兩個侍妾去找,若再找不到人,就給我殺了這二人。”
那兩名嬌滴滴的侍妾頓時尖叫哭喊,那綠衣美姬跌跪在地,指著一名瑟縮跪地的老者哭叫道,“昨晚是鄧管事將夫人帶走的,我們全不知qíng,大人饒命啊!”
副將嗆啷一聲拔刀,抵在那老者頸邊,“說,宋夫人現在何處?”
那錦衣老者撲通跪倒,身如篩糠,“夫……夫人,被相爺關在書房密……密室里。”
魏邯立即令人押了那老者在前帶路,片刻工夫,鐵衣衛果然從門內押著一個鬢髮蓬亂的婦人出來。
“玉岫!”我脫口驚呼,定睛看去,這亂發如蓬,華服污損的憔悴婦人,臉頰高高腫起,眼睛紅腫,赫然就是敕封一品誥命的右相夫人,蕭玉岫!
她身子一軟,跪倒在我面前,顫顫抬起頭來,“他還是動手了麼?”
我望著她臉頰的紅腫淤青,心如刀割。
玉岫慘笑不語,忽地跪行到我跟前,重重叩下頭去,“他是一時糊塗犯了錯,不關孩子們的事!王妃,求你放過幾個孩子,玉岫願意以命抵罪,替他受過!只求你饒了他,饒了孩子!”
她額頭撞在青石地上砰然作響,左右侍衛一把將她架開,她仍掙扎不休,直叫著“王妃,求你開恩——”
魏邯箭步上前,翻掌為刃,切在她頸側。
我心頭一緊,來不及開口制止,玉岫已經兩眼一翻,無聲無息軟倒,就此昏迷在地。
“宋夫人只是暫時昏迷。”魏邯面無表qíng地轉向我,“一gān人犯如何處置,請王妃示下。”
我不語,緩緩掃視眼前這一眾面孔,宋老夫人曾經被人蹣跚攙扶著,執意要親眼瞧瞧我的孩子;那兩個活潑的男孩子曾經被蕭綦抱在馬背上,教他們挽韁馳馬;小小的女孩子曾經被我抱在懷中,咯咯笑著不肯再讓她母親抱走……這些人,曾經與我如此親近,親近得如同家人一般。
我的目光掃過那兩名侍妾,令她們陡然瑟縮低頭,不敢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