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衣美姬的容貌似乎有些面善,我蹙眉略看了看她,終將目光轉回昏迷的玉岫身上。
心底千言萬語,無盡苦楚,總算對著這個唯一可以傾吐的人,卻沒有機會開口。
我暗暗捏緊雙拳,一狠心轉身,“全部帶走!”
身後老老小小哭喊成一片,都被合攏的車簾隔擋在外面。
我一動不動坐在車裡,用力握緊袖中短劍,掌心滲出冷粘的汗水。
我與魏邯趕至宮門,三千鐵衣衛已經在此候命。
宮中龐癸統率的五千禁軍,連同這三千jīng騎,就是我所能倚賴的全部人馬了。
一個時辰已經過去,我抬頭看了看天色,只怕宋懷恩也已趕到東郊大營了。
“封閉宮門,燃起烽煙,鳴金示警。”魏邯斬釘截鐵傳令下去。
沉重的宮門轟然合攏,護城御河上巨大的金橋緩緩升起。
低沉的號角chuī響,各處宮門落下重鎖,甲冑鮮明的禁軍戍衛刀劍出鞘,明huáng旌旗高高飄揚在皇城之上。
一股青色煙柱從宮中最高的鳳棲台上騰空而起,直衝天際。
這是宮中示警的煙訊,京畿四周駐軍,一旦望見烽煙,便是接到入京勤王的詔令。
我命人檢查宮中水糧兵器,除禁軍箭矢有限外,一應水糧充足,堅守半月都不在話下。
各宮室殿閣都被封禁,宮人侍從未得傳召一律不得擅自出入,以防起亂。
一應部署周全,我登上城樓,眺望東郊方向,良久仍未見有煙塵自東面升起。
魏邯在我身後冷冷一笑,“看起來,宋懷恩沒這麼容易得手。”
我頷首微笑,不錯,如若他順利接手了東郊駐軍,帶領軍隊趕回城中,此刻東邊天際理應看到萬騎揚塵的沙霧。眼下已過了一個多時辰,不見駐軍開拔的跡象,想來是駐軍統領已經看到了我的煙訊,知虎符有疑,不肯聽命。
“魏統領,今日有你及諸位將士捨命相隨,王儇感激之至。”我側首,平靜地笑看魏邯。
面罩下的魏邯不辨喜憂,一雙眼裡仍是冷冰冰沒有表qíng。
我轉身,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卻聽他低低開口,“王妃的勇氣一如當年。”
我一震,直直看向他的眼,這雙眼,這個人,莫非……
他眼睛終於有了一絲笑意,“不錯,正是屬下。”
隔了這麼多年,我幾乎已經忘記,當年被賀蘭箴挾持,從暉州至寧朔的一路上,那個奉了蕭綦密令,喬裝隨行,暗中保護我的粗豪大漢。我不可思議地瞪著魏邯,竭力想從他身形相貌上,尋找當年的痕跡。
“臨梁關一戰,屬下大意中伏,身受重傷,本該按軍法處死,王爺卻留了我一條xing命。”他緩緩伸手摘去了臉上白鐵面罩,依稀熟悉的臉上赫然有一道猙獰可怖的疤痕橫貫至頸,兩鬢更已有了點點斑白。
“至此之後,屬下更名魏邯,再未以真面目示人。”他淡然一笑,重又將面罩戴回臉上。
望著眼前這神秘的鐵面將軍,我竟心cháo翻湧,一時不能言語。
危難之際,重逢故人,往日種種似又回到眼前,陡然生出的狂喜和欣慰實在無法訴諸言辭。
“王爺待屬下有再生之德,重塑之恩,縱是粉身碎骨也不足報效萬一。”他說完這句,一雙冷眸重又回復冰冷神qíng,“屬下旦有一息尚存,斷不容叛賊踏入宮城一步。”
我望著他,眼中漸漸發熱,向他深深俯身。
“王妃!”他慌忙阻攔。
我依然堅持向他行了大禮,抬頭望向這張鐵面覆蓋下的臉,“魏統領,多謝!”
這樣一份忠肝義膽,這樣一個鐵錚錚的漢子,頓時令我勇氣倍增。
至少,我知道,還有一個人,經歷這許多動dàng起伏,仍然守護在我們身邊,仍然沒有改變。
僅此一點,已經何其珍貴。
玉岫,是否也一樣未變,我卻不知道。
她是伴隨我一路走來的人,我亦眼看著她從懵懂少女,而至一品誥命夫人。
鳳池宮裡,她已經醒來,被帶到我面前。宮人已經侍侯她梳洗整齊,寶藍宮裝,豐髻低挽,形容卻是越發憔悴,平日滿月似的瑩潤臉龐蠟huáng無光,左頰紅腫未褪,淤青猶在。她神qíng恍惚地走到我面前,屈膝便跪,未開口,眼眶先已紅了。
我揮手讓左右都退出去,只留我與她二人單獨相對。
“你起來,不必跪我。”我端坐在椅上,抿緊了唇,隱忍心中淒楚,腰間陣陣酸麻,幾乎讓我動彈不得。
玉岫恍若未聞,仍是低頭跪著。
“也罷,既然要跪,也該是我跪你。”我點頭,咬牙撐了扶手,膝蓋一屈,重重跌跪在地。
“王妃!”玉岫驚呆,撲上來攙扶我,我卻已疼得冷汗涔涔,說不出話來,膝蓋的疼尚不足道,腰間卻似要斷裂了一般,雙腿酸麻得幾乎失去知覺。自從生產之後,一直未能靜養復原,腰間時常酸麻,每遇yīn雨則疼痛難耐,仿佛失去知覺一般。太醫一再叮囑我靜養,今日卻車駕顛簸,引得舊疾發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