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岫微微發抖,qiáng自鎮定,下唇卻已咬出血痕。
我抽出袖中絲帕遞過去,並不看她,“你猜,他的勝算有幾成?”
玉岫接過絲帕,捂住了唇,似乎下定決心以沉默與我對抗到底。
“如果王爺還活著,他的勝算,你猜又有幾成?”我轉眸,看著她,淡淡開口。
玉岫身子一晃,瞳孔驟然因震驚而放大。
我靜靜看她,一言不發。
她突然說不出話來,駭然盯著我,“怎會這樣,摺子上明明寫了,王爺已經,已經……”
“所以才能騙過宋懷恩,令他放鬆戒備,我才得以先發制人。”我微笑,凝視她雙眼,“此所謂將計就計,宋夫人以為如何?”
我要她明白,她的丈夫一早已踏入這個局,從一開始就沒有了勝算。即便他能攻破皇城殺了我,奪下京城,也一樣逃不出蕭綦的手心,等待他的將是豫章王兵臨城下,大開殺戒,血洗叛軍。
玉岫跌坐在地,臉色慘白,幾近崩潰。
殿門外靴聲橐橐,魏邯剛退出不到片刻又急促而回,“稟報王妃,密探來報,宋懷恩令人包圍豫章王府、江夏王府,未有所獲,下令搜捕全城,凡周歲以下嬰兒皆被帶走。”我咬牙未語,身側卻一聲低呼,玉岫緊緊捂住口,雙眼含淚,肩頭劇烈戰抖。
魏邯掃她一眼,繼續道,“宋懷恩現正親率兩萬兵馬趕來,屆時重兵圍困宮門,恐怕宮外消息再難傳遞入內。”
“無妨,該來的總歸要來。”我揚眉一笑“魏統領,你可準備好了?”
“屬下與麾下弟兄,誓與皇城共存亡。”魏邯昂然直視我,那鐵面罩下的眼睛灼灼發亮,恍惚回到昔年寧朔城外那個寒冷的夜晚,也是這樣一雙發亮的眼睛,在黑暗中出現,帶著堅定與勇毅,對我說,“屬下奉豫章王之命前來接應,務必保護王妃周全”
在寧朔,在暉州,在今日,眾多大好男兒,進可開疆拓土,退可盡忠護主,視生死如等閒,這便是追隨蕭綦麾下的鐵血軍人。
宮門方向再次傳來低沉的號角嗚咽,魏邯匆匆離去。
玉岫痴痴望著宮門的方向,臉色青白得可怕,卻不再戰抖流淚。
死寂的殿內,她低垂了頭,不辨神色,開口卻是低澀沙啞,“胡光遠是他殺的。”
我不意外,亦不惱怒,只覺得深深悲涼。那魯莽憨直的年輕人不過是一顆棋子,宋懷恩殺他以bī反胡光烈,令他做了第一個祭刀的亡魂。
玉岫抬起頭來,直直看我,那眼光竟看得我有些忐忑。
她悽然一笑,“為了盈娘,懷恩早想殺他。”
我一怔,“誰是盈娘?”
她恍若未曾聽見我的問話,自顧說下去,“懷恩帶盈娘回府之日,胡光遠就鬧上門來,說是道賀,卻差點動了手……這麼多年,我還未見他那般bào怒失常。”
我聽得迷惑,似乎是為了一個女子,令胡光遠與宋懷恩一早結下怨隙?
玉岫望著我,神色古怪,似笑似哀,“盈娘不過是個歌姬,懷恩迷戀她已久,只因從前納妾被你斥責,才不敢帶回府來。那日在綺香樓,胡光遠醉酒與他爭奪盈娘,懷恩一怒之下便將盈娘帶走。當晚胡光遠便上門生事,名為道賀,實則譏誚。”
我不耐聽這爭風吃醋的過節,正yù打斷,卻聽玉岫緩緩說道,“若不是胡光遠說出那句不知死活的話,懷恩也不會突然向他動手。”
“什麼話?”我驚疑道。
玉岫幽幽望住我,“他譏諷懷恩說,此女越看越覺肖似某人,右相痴心妄想的該不會是那人吧。”
她的聲音輕忽,入耳卻似雷霆一般。
我眼前驚電般閃過一張似曾相識地面孔,那個綠衣美姬……難怪覺得面善,那眉目分明與我的容貌有著幾分相似。
宋懷恩以妹婿的身份,與我素來親厚,京中皆知他與豫章王是亦臣亦友,與王妃亦忠亦親。
當年暗藏的qíng意,應當已隨流年淡去,然而胡光遠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的一句,竟道破這樁隱秘……
我心中突突亂跳,分明頸頰火燙,後背卻又冰涼。
玉岫的目光讓我有如芒刺在身,不敢與她對視——她分明也已知qíng,她是什麼時候開始知道,又隱忍了多久?
我猝然以手掩住了臉,緩緩坐倒椅中,只覺鋪天蓋地的巨làng從四面湧來。
一làng接一làng的意外,接下來還有多少“意外”等待我去揭開,我一介凡人之軀還能承受多少的“意外”。
玉岫戚然道出了盈娘一事的始末——
那日胡宋兩人當場動手,卻不知是誰密報了蕭綦。正當僵持之際,蕭綦盛怒而來,迎面一掌摑得胡光遠口鼻流血,宋懷恩上前領罪,蕭綦卻只看了一眼瑟縮堂下的盈娘,隨即令侍衛將她絞殺。
人死了,誰也不必再爭,謠言之源也隨之抹去。
然而,宋懷恩出乎所有人意料,借著七分酒力,挺身維護盈娘,竟當面忤逆蕭綦。
僵持之後,蕭綦終於放過盈娘,卻罰懷恩在庭中整整跪了一夜,並立下禁令,誰若將當晚之事泄漏出去,死罪不赦。
細想起來,隱約記得有一晚,蕭綦至夜深才歸,隱有怒容未去,問他卻只道是軍務煩心,當時我亦不曾深想。
蕭綦明知宋懷恩心氣奇高,為人自傲,偏偏當眾挫他銳氣,也是暗中給他的警醒。
普天之下,沒有人能夠與蕭綦一爭長短,無論是他手中江山,還是身邊的女人,都不容旁人覬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