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會兒的長江還沒有污染得很厲害,夏天江水上漲,湧入淺彎,每天傍晚都有好多人游泳,水xing好的人特別多,許多小孩是在長江水裡跟著爸爸撲騰長大的。
我爸一直揚言他也是從小在江水裡暢遊的人,年輕時還有冬泳習慣,水xing據說是極好的。
但我一直沒有見識過,他解釋說,後來工作忙,沒時間了。
我媽說,是因為他長胖了,結婚後就懶得鍛鍊了。
我記得她帶著一點不無惋惜的表qíng說,要不是你爸以前長得帥,身材好……
就,就沒有下文了是吧。
總之那天爸爸突然有興致去游泳,我太興奮了,認為終於要一睹他暢遊江河的風采。
我親自扛著自己的huáng色小鴨子游泳圈,爸爸媽媽手牽手,這快樂的一家就向江邊出發了。
走到江邊天色已黑,路燈下的河灘上,許多人在玩耍游泳。
爸爸說太吵鬧了,他知道附近有一個安靜的,水又淺的地方。
我們信任了他,跟著他又走啊走,走到我都快沒力氣游泳了,媽媽也抱怨腳疼了,終於他說到了。
眼前,是黑壓壓的一片無法辨認的景色,沒有路燈,只有淡淡的月光。
月光下鬼影都沒有一個,果然安靜。
爸爸開心地指著腳下那一片黑影說,那是木材廠堆在這裡等船來運走的大木頭和竹子。
整整齊齊堆成一堵牆一樣,頂上勉qiáng是平坦的。
他說,現在我們只要走過這堆木頭,跳下去,就到了最好的一片沙灘,游泳開始了!
說著,他一馬當先,大腳板穿著拖鞋,咚咚咚踩著那些木頭,沖向前方。
我一時忘記了對黑暗的害怕,舉起小鴨子游泳圈,跟在後面咚咚咚衝鋒。
只有媽媽察覺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意味。
她在後面大喊大叫讓我們停下。
沒人理她。
爸爸已衝到了木頭堆的邊緣,以一個英俊的姿勢,凌空躍起,筆直地跳了下去。
我衝到木頭堆邊,也要跟著跳。
但是,等等……爸爸去哪兒了?
他不見了。
人呢?
我呆呆地望著腳底下一片黑暗的沙灘,真的沒有爸爸英俊的身影。
媽媽追上來揪住了我,英明斷喝:“不許跳!”
黑暗中傳來爸爸心虛的聲音:“不要跳,不要跳!”
“你在哪兒?”媽媽探頭尋找他。
“我在地上……”爸爸掙扎地回答,“孩子別下來,你來幫忙把我拖出來,我一個人動不了。”
“動不了?你摔傷了?”媽媽大驚,突然想起她帶了手電筒,摸出來往下面一照。
她一聲尖叫。
我探頭往下看,天啊,爸爸只剩下半個身體了!
只剩腰以上的半個身子杵在地上,從腿開始,另外半個身體不見了。
要不是媽媽這時爆發出毫不留qíng的大笑,這一幕就是我童年最大的噩夢了。
真相是這樣的:
退cháo後的沙灘被水泡軟,整個成了沼澤一樣的沙糊,踩上去就會下陷,如果有人特別有勇氣地筆直一跳,後果就是我們眼前看見的這樣了。
最終,靠著媽媽英雄救美,老爸艱難地爬出了沙灘沼澤。
他從腰以下都裹滿黑乎乎的泥沙,腰以上是赤膊的一身白ròu,就這樣垂頭喪氣地走在大街上,走在人群中、路燈下。拖鞋當然也丟失在沙里,找不回來了,他赤腳,一步一個濕漉漉的黑腳印,濕泥沙不斷沿腿往下掉落。
恐怖片裡從岩漿中爬出的地底怪物,也是這樣一邊走一邊全身往下掉岩漿的,和我爸的視覺效果只有顏色上微小的差異。
我和媽媽在後面遠遠跟著,評論著爸爸炫酷獨特的造型,欣賞著路人驚駭的目光,不時發出愉快的笑聲……
那之後爸爸再也不帶我去河邊游泳,我們只去安全的游泳池了。
這個世界上可能就是小孩子和水瓶座最善於突發奇想,並認真對待那些層出不窮的怪點子。
小孩總會向父母索要一些奇怪的東西。
我很少要這要那,最多纏著人講故事,會認字後就自己看書。
第一次qiáng烈地想要一樣東西,是想要一隻鷹。
那時候電視正在播一部武俠片,裡面有個美麗的女壞蛋,肩膀上帶著一隻小鷹,很威風,她和別人打架,那隻小鷹就飛來飛去啄敵人的眼睛。
我很羨慕,夢想著自己也有這樣一隻鷹,天天帶著去上學。
“爸,我想要只鷹。”
“鷹?”
不記得當時他有沒有答應,或是問過什麼,按他的xing格也不耐煩多問,大概支吾了兩聲就不理我了。這事我也是想想而已,沒真的打算弄只鷹去教室,老師一定不會很高興。
等我幾乎已經忘記了這件事時,某天,放學回家,看見家裡多了個罩著布的大傢伙。
“這是什麼?”
“籠子。裡面是你喜歡的東西。揭開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