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納悶地靠近聽了聽動靜,裡頭果真有活物。
小心翼翼揭開黑色的罩布,定睛一看,大失所望。
籠子裡蹲著的那傢伙,土頭土腦,肥肥圓圓,羽毛短禿禿,看上去又丑又慫。
“就是這隻jī啊?”
端著大茶杯悠然喝茶的老爸,嘴一撇,嘲笑我不識貨。
他說這是雛鷹。
是他的一個朋友回山區老家,從山裡獵戶手中收來的,山鷹的雛鳥。
“這麼丑?”
“它還小,長大就漂亮了。”
“可是我們為什麼會有隻鷹呢?”
“你說的,你想要一隻鷹。”
“我說過嗎……”
“不要算了,放回去。”
“要!”
雖然這鷹比我夢想中的丑了一點,但老爸居然記得我提過的古怪要求,真的給了我一隻鷹,這件事,比真正得到一隻金翅大神鷹更讓我高興。
我們一起興致勃勃拿切細的ròu條餵小鷹,看到這個肥jī一樣的小傢伙,吃ròu時彎鉤小嘴刀子般利落,黑豆小眼一睜一閉,閃閃有神。吃飽了ròu,翅膀展開伸懶腰,神氣活現,歪頭瞪人。老爸滿意地點頭讚許它,有野xing。
小鷹按一天一頓ròu條的飯量,迅速長大。
翅膀脖子上的硬翎出來了,嘴上彎鉤更鋒利了,眼睛炯炯,從前的丑jī模樣漸漸不見,顯出一頭猛禽的真容。
我們都越來越喜愛小鷹。
終究有一天,爸爸還是糾結不舍地和我商量,把小鷹送回山林。
其實這也正是我心裡所想的。
我曾經悄悄掀開鳥籠的罩布,想偷窺睡覺的小鷹。
黑暗裡,那雙冷冰冰的銳眼突然睜開。
那是一雙野xing的眼睛。
任何人,只要和鷹的眼睛,這樣近在咫尺地對望過一瞬,就會明白,鷹註定是翱翔在蒼空之上的自由生靈,不是可以被人類圈養籠中的寵物。
爸爸和我並沒有就小鷹的問題談論更多,但我們之間有這種默契。
他也是小孩子心xing,或許他也曾想養一隻威風的鷹,當我們真的養了,他和我一起在與小鷹朝夕相處的時時刻刻,感受一個野xing生命的成長,開始去理解這種野xing,尊重它的自由。
小鷹長到足夠大的時候,被放回了它出生的那片山林。
我和媽媽都愛貓,愛小動物,爸爸則一副大老爺們樣,很少流露對貓,對小動物的感qíng。
有一件關於爸爸和動物的秘事,是奶奶告訴我的,說爸爸還是一個熊孩子的時候,學醫生給小孩打疫苗針,拿了根竹籤子,滿院子追著逮人家養的小jī,逮到就拿竹籤子戳一下翅膀,表示給那隻小jī打針了……
從此在我印象里,爸爸不是動物們的好朋友。
連家裡的貓咪也繞著他走。
直到有一年寒假,我回家過年,那個冬天特別冷。
爸爸一早去公園晨練,比平常提早回來了,在門外就高聲嚷著開門。
我開門一看,他兩手吭哧吭哧地抱著一隻大紙箱,滿頭汗。
紙箱裡傳出微弱的嗷嗷聲。
我和媽媽都愣愣看他。
他用一種“隨便在路邊撿了個什麼”的淡定語氣說,我撿了六隻狗。
六隻?
他小心翼翼像放嬰兒一樣把紙箱放在地上打開。
六隻還沒睜眼的小狗崽,餓得亂叫亂爬。
爸說,公園裡晨練的老頭兒們弄死了一隻流làng狗,發現那隻狗還在餵奶,就到處找,要把小狗崽找出來一起燉了,說冬天吃狗ròu大補。
這窩小狗最後被他們循聲在樹叢里找到。
爸說:“我也不跟這些人說道理,趁他們不注意,找了個紙箱,把一窩狗端起來就跑,他們還追,我一路汗流浹背跑回來的!”
他嘿嘿嘿地笑。
他從來也沒說過他喜歡動物,路上看見別人牽著可愛的小狗也不多看一眼。
認識了自己的爸爸這麼多年,我第一次知道,他會這樣保護一窩失去了媽媽的流làng小狗。
爸爸負責搶狗,媽媽負責鋪狗窩,我負責當保姆。
他們理直氣壯地把狗窩放在我chuáng邊,我拿眼藥水瓶子灌好稀釋的牛奶放chuáng頭,夜裡爬起來好幾次給小狗們餵奶,聽著隔壁房間裡老爸香甜的鼾聲,我一邊餵狗一邊冷得打噴嚏。毛茸茸的小狗崽在我手心裡軟軟地拱啊拱,家裡的貓咪嫉妒得在我房門外撓啊撓。
這窩狗被我餵得肥滾滾,油光光,很快就ròu丸子似的滿地亂滾。
爸爸白天在家的時間不多,我放寒假閒在家天天帶狗,可小狗們似乎對他有奇特的感qíng,和他很親近,他一回家,狗狗們就在他腳邊爭先恐後地拱。我們一起給每隻狗取了名字,然後依依不捨地把狗送給親友,只留下了一隻自己養。
這是一窩狗里長得最丑的,眼睛頂著一塊像被人揍過似的黑斑,小眼如豆,短腿短毛。
它很會模仿我爸走路的神態,昂頭挺胸,慢條斯理,尤其在它吃胖了之後,跟前跟後地走在我爸身邊,更有一種和諧的滑稽。
它陪伴了我們很多年,漸漸從豆丁小狗變成懶洋洋的老狗。
老爸進進出出,這狗都會一路撒歡小跑著送他迎他,哪怕他從來不像我媽那樣有耐心逗它玩,給它好吃的,但他會在下大雨時惦記院子裡的狗窩夠不夠避風保暖,會在餐廳吃完飯後細心地把剩下的帶ròu大骨頭收拾gān淨,拿個飯盒端著給狗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