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無數疑問中,只有孝安突而出聲,“既是如此,公主的婚事宣告無效。”
連玉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她,看著這個他花了大力氣去救其命、推行天下科舉防他人再揭其女身的女人,這個他從愛上便命人暗中下藥,暗暗替她把破敗的身體都調理好的女人,這個卻始終毫不感恩也毫不眷戀的女人,這個把陪伴了他人生十多年的姑娘害得奄奄一息的女人。
“把她押下,動手。”他雙唇微動,看了阿蘿一眼,終於,雙目緊緊一闔一開間,猛然下令。
幾名宮中慣常行罰的內侍,毫不留qíng把素珍按住,推倒在持杖司雙杖之間。
袍修最高級別禽物的高大身影幾步上前,跪到天子面前。
“如今大周大行女子科舉,馮氏為官以來,為國為民,大功於社稷,女身之罪、孽臣之罪難道不能從輕發落?法不外乎人qíng。皇上,若真對她行使重刑,豈不讓大
周百姓寒心?”
連玉看向底下跪著的卿相。
“權相,你說得不錯。可是,毒害帝妃一罪,朕如何恕她!”
“皇上——”
“權非同,朕若不允,你這是要反?”連玉挑眉冷笑。
權非同猛地抬頭,一道戾氣從他眼中迸she而出,竟亦毫不遮掩。
“權相(大哥)……”
背後,是靄太妃和晁晃勸阻的聲音。
終於,他緩緩起來。
其實,不必他們說,他也知道,他不可能現在做些什麼。
他慢慢退回原來的位置,第一次,不再在即使jiāo鋒失利的qíng況也還意氣風發。
第一次,他不敢直視宮廷刑罰。
再次他抬頭,已是廷杖狠狠落到她身上的時候。
他額角繃緊,卻見她倒臥在地上,正看著他,眼中並無責怪。
他卻有恨!恨連玉,也恨她。
……
除去他,便只還有朱雀側過身去,不忍再看。
但到此,也再無人阻止。
這天地間,畢竟那個人獨大。
素珍最後看了一眼李兆廷,不為早已死去的愛qíng,只為故人,看著人群中,他垂著眸,她眼前有些模糊,有些看不清楚。
她遂放棄了。
其實,她早就放棄他了,只是看到他,仿佛就看到從前淮縣的日子。
那裡,有爹爹,娘親,哥哥,紅綃,還有……冷血。
火熱毒辣的疼痛如cháo水而來,一波一波,熬過這波,下波更疼,地下是冰冷的雪地,素珍狠狠咬住唇瓣,可徹骨的寒冷和疼痛卻比剛才在冰窖更qiáng烈百倍,讓她想放聲大叫,想滿地打滾。
但這條路是她選的,即使跪著也要把它走完不是?若叫出來,只會讓所有人發笑,讓他和阿蘿笑。
她哆嗦著,用盡全身的力氣把手墊塞進自己嘴裡,死死咬住。
板子在身上噼啪作響,袍子儘是血濕,自己都聞到皮開ròu綻的鮮血味道。
“說,還是不說?”
發尖上汗水,落進眼睛裡的時候,帶著祥雲龍紋絲繡的袍擺來到她面前,冷酷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說來也怪,板子打在身上那麼響,可是她居然還能聽出他聲音中一絲不易覺察的顫抖。
他還會為她心疼?她早不抱這個期望,何況,這點施捨的憐憫她也是瞧不起,也不會再要的。
“不說……”她笑著,斷斷續續的答。
“六哥,阿蘿快不行了,你快過——”
連捷的聲音突然焦急響起。
她看著他大步回奔。
一股涼意突然從腹中升起,仿佛將她全身的知覺都抽走,呼吸開始變得困難起來,這個純白的世界仿佛一剎,被潑上濃墨,將半邊染成黑夜。
那黑色開始擴撒,越來越快,她聽到自己濃重的呼息聲……
好像也才四五十下板子,她以為,她好歹能撐百十下,至少,等阿蘿先斷氣。
滿嘴咸腥,她伸出手指,往嘴角溢出的血沫蘸去,拼盡最後一滴力氣,在地上劃著名。
最後,眼中的qíng景,是他奔到阿蘿身邊,把阿蘿抱進懷裡,吻上她的額……
大顆淚珠從眼角掉下,帶著對死亡的恐懼和千瘡百孔的傷痛,她舉起的手,啪的一聲掉到地上。
死,她並非不懼,她其實,比任何人都害怕。
*
所有人都被阿蘿合上眼睛一刻震懾到,定格在這對帝妃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