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家門口不遠的地方,她下了馬,討好地去拍拍瘦馬的頭,瘦馬不耐地晃掉她手,低頭往路邊尋糙啃。
素珍被它嫌棄,十分不慡,但很快,她便顧不上為瘦馬失落,她定定看著已許久未歸的家。
她家坐落在一條小河之後,那左右蜿蜒而過是多戶人家,但鄰近幾家大門緊閉,她牽著瘦馬走過去,只見李大叔和李大娘家的大宅子門口的銅環上掛了個牌子,上面寫著“豪宅待沽”門上、牌子上都落了蛛絲和灰塵。
她家出事後,馮家估計都成了凶宅了,鄰近的人都搬走了,怕沾上晦氣。
她放掉馬韁,任瘦馬在外吃糙,輕輕慢慢走到家門前。
門上曾被huáng色封條jiāo叉封住過,如今,兩扇門上還殘著褪了色的殘痕,烙印在一塵不染的門板上……咦,不對,封條為何會被撕掉?還有這兩隻門板,為何會如此gān淨?!
她滿腹傷感之qíng,頓時變成驚悚疑慮。
“出來……”
裡面還有聲音!她心頭重重一跳,難道是哥哥,她大喜,猛地推開門,“哥——”
她聲音隨即僵在咽喉!
而明顯,迎面而來的幾個人的吃驚也不比她小。
“六哥還在裡面忙活,我們出來會不會不是很好?”當中一個少女呆呆把話說完。
“你為何會回來?”
“你們怎麼會在我家!”
兩廂問話同時響起,那邊發問的是連琴,在他身旁的連捷、四侍、明炎初雖沒有說話,但眼中的驚愕,也是連琴的意思。
素珍顧不上連欣笑靨如花,朝她奔來,繞過眾人,從旁側的小廊走去,經過兩進屋子,來到後院。
“欣兒,朕說了你怕就和哥哥們出去,這裡,朕自己拾掇就行。”
她家後院甚大,馮美人植了些好些花樹在當中,桂花最多,又在牆上牽引了爬山虎,牆角一方還架了個小葡萄園,園中搭了只木鞦韆,讓她玩耍。
恰當時節,她把鞦韆dàng得高高的,一口就能叼下幾枚新鮮葡萄,滿口甜甘。
而此時,在小葡萄園旁,她看到一個藍袍男子在低頭填土,旁邊還放了幾壇酒、香燭和衣紙張等物,又另有幾隻鐵鍬擱在地上,似聽到聲音,那男子沉聲開口。
末了,男子把手中鐵鍬放到地上,拜了下去:“馮公在上,yīn差陽錯,你我恩怨難清,連玉此生無法與令嬡成就姻緣,但連玉心中早已把她當做終生伴侶,有生之年,必護她平安無憂
。今在您與夫人墳前立誓……”
“你在這裡做什麼?”
抑壓著心中洶湧而出的說不清是憤怒、還是悲慟、抑或是其他說不清的巨大的qíng緒,她一字一字質問。
對方身形明顯一僵,他緩緩轉身瞬間,素珍也看清楚,這人背後的那兩塊墓碑,碑文所示,一是她爹娘,一是紅綃。
他看到她,眸光帶疑,卻又光亮bī人,他雖帶著疑問,卻沒有像他那些兄弟姐妹那般,問她話,而是緩緩答道:“我一直聯繫不上霍長安,但前幾天收到疑似是霍長安的信函,信中也沒別的話,只有西邊一個國家的地名,他和無煙似乎出了事……”
“什麼?!”
素珍大驚。
“你莫慌,我已派人沿路尋找他們,只要他們還在世,便一定能找到。霍長安是出生入死的沙場悍將,不會那麼容易就丟了xing命,更不會讓無煙出事。”
素珍這才稍鬆了口氣,仍冷淡地看著他,胸.脯激烈起伏。
“你為何在這裡?”她再次問起,“這衣冠冢你來立合適嗎連玉?”
連玉自嘲一笑,看了眼沾滿泥土的雙手,淡淡道:“收到長安的信,我便知道,我和權非同還有一直隱藏在暗中的晉王黨勢力,jiāo戰的日子不會太遠。”
“到時,是哪裡都不能走開一步。我趁這最後一點空暇,出了皇榜,趕到這邊一趟。看看你出生、長大的地方,也想親身拜拜你父母。”他側身指指兩塊墓碑,“這並非衣冠冢,是我從亂葬崗揀回來的骸骨。當初雖是糙糙掩埋,嚴韃還是在上面做了標記。”
哪怕,不久前,恍惚間仿佛看到父親對她說,珍兒,一切已經結束,也知道,在連玉的立場上,他沒有錯,甚至她父母的死是孝安下的命令……素珍眼淚還是奪眶而出,“你有什麼資格來埋葬我父母?這天下的人誰都有資格,唯獨是你。我不再去談仇論怨,但不代表你有資格來做這件事。”
“請離開,不要打擾他們的安靜。”她指著門口的方向。
“好。”
他想過去狠狠地抱住她,但把骯髒破碎的雙手攥得骨節泛白,他最終只是低沉地答應了一聲,心笑,我知道我沒資格,只是怕你哪天回來替他們下葬的時候,會傷心難過。把至親屍骨從亂葬起出來的心qíng,我很清楚,十多年前我曾做過。
他走了幾步,突想起什麼,“權非同呢?拜祭父母,他不陪你嗎?我把人留下,你有什麼用處可——”
“不必!”素珍看他雙眉微擰,大有對責難之意,心中一怒,幾乎脫口而出——我的事和權非同又有什麼gān系!
但他既然這麼想,她何必去解釋,只道:“他有公務在身,我先行一步。”
說完這話,她再不言語,走到墓碑前,緩緩下跪,低聲道:“爹娘,不孝女素珍回來了;紅綃兒,把你坑苦了的小姐妹回來了。”
連玉看著她單薄的身影,想起權非同杖刑時曾舍她而去,如今又讓她孤身上路,他心中怒火橫燒,枉費他曾想,若這場戰役他不敵死了便罷,若他能勝,除靄太妃,餘人他是必殺無疑,但他也許設法留下權非同的命,讓他和她江湖逍遙。
他深吸口氣,抑著滿心疼怒,快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