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馮婆婆正坐在我身後,持木梳輕柔地梳理我長至腰間的頭髮。
“滄海長得是什麼樣子?”
“傻孩子。”馮婆婆將臉偎上了我頰,鏡內立時有了我們兩人。“你看看,我的滄海有多美。你的眉毛把巫山最黑的黛石比下,你的眼睛裡裝著最澄黑的巫湖之水,你的頰,由巫山頂的白雪砌成,你的唇,更是開在巫山最高處的火蓮花汁液染就……”
“婆婆見過天女麼?”
婆婆一愣,眉毛皺了皺,眼睛閃了閃:“見過一面的,那次我下山,趕上了為族人祈福的法會,天女就坐在聖壇上。只是,你談起天女做什麼?”
“和她比,滄海還會美麼?”
“和任何人比,我的滄海都是最美的。”
我噘了嘴:“婆婆是疼滄海,才會這樣說。”
婆婆笑,摟了我:“滄海,如果有機會讓你見到外面的世界,看見外面的人,你就會知道自己有多美。但你的話還是對的,每一個人在疼愛她的人眼裡,永遠是最美,明白麼?”
彼時,我並不知道婆婆是在告誡。
她應該是從滄海的眼裡發現了什麼,但疼愛滄海的婆婆不願讓滄海十四歲的心繼續枯寂無瀾,她想讓我如每一個豆蔻少女般體驗怦然心動,休味愛慕qíng愫。但她更怕我愛非所愛,深陷難返,所以,雖未明言阻止,仍時時在旁提醒。“天女的容貌不管比不比得上滄海,在蒼世子的眼裡,都會是最美的,滄海。”
“小海!”
我冷眼睨著這個再次冒出的“面具怪客”。這人,從三年前出現,此後每隔三四月都會神出鬼沒一氣,且多選在婆婆下山為山內添置日用物之時。更使人無解的,他執意叫我“小海”,且一股子一廂qíng願地不見外的熱絡,總之,“怪”字了得。
“小海,你竟然時對我的出現如此無動於衷,你生來就是傷我這顆虛弱心靈的麼?”
一個連臉也不敢露出來的人,有心麼?
“巫山的神啊,她對我如此冷漠,我的心受傷了!”
我懶欣賞他唱作俱佳的表演,眼睛回到手中的書冊上,是婆婆從山下為我帶來的關於各處風土傳說的小書,我很喜歡。
他湊近我,一張蒙著巫山神像面具的臉距我的頰只有幾寸的間隔,一對在面具後的眼珠骨骨碌碌:“噫,怎麼才三個月不見,我的小海好像又變得更漂亮了?不公平不公平,我為你朝思暮想形銷骨損,你卻是冰肌雪膚賽月上嫦娥,不公平!”
如果不想理一個人,任他在耳邊嗡如蚊蠅還是囂如猛shòu都可以當他不存在,但他的話引了我的好奇:“嫦娥是誰?”
“嫦娥是漢人的月中仙子,傳說中,那可是整個天庭的第一美人呢。”
天庭的第一美人?“比天女還要美麼?”
他發出嘿嘿怪笑:“哪個天女?是巫族的天女?還是天上的天女?除了馮婆婆,我的小海不是對任何事任何人都無動於衷的麼?怎對天女感起興趣?”
算了。我翻了手中的書頁,不再理會。
“小海,對待朋友不可以是如此的態度哦。”
我沒有朋友。
“做傷朋友心的事,不是神靈喜歡的孩子唷。”
神靈本來就不喜歡我。
“和我說話嘛,說話嘛,我喜歡小海,和我說話嘛……”
就算他當真喜歡我,他喜歡我有什麼用,他又不是……不是……不是誰?!
我愴然一震,手裡的書“啪”聲滑落。
“小海,你怎麼了?喂喂喂喂喂,小海小海小海……”
他的迭聲打擾擾不亂我,但外面傳來的一聲斷喝卻牽去我百分的心神“諸位,巫山乃我巫族神山,爾等竟敢私闖,還不退下!”
我翹首引望,但此時是巫山最寒之時,門窗都被下山去的馮婆婆關得嚴絲合fèng,我看不到任何想要看到的。
“小海想看熱鬧?”
我盯著他那張奇形怪狀的面具,點頭。
“是啊,這樣的熱鬧不多見呢。平日他都是將人截到半山腰的,今時怎麼容他們到了你的門前?嘖噴嘖,耐人尋味哦。”
35
皚皚天地之間,糙廬前一丈之外,蒼天橫劍屹立,如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峰般,將七八個著異族服裝的男子阻檔住。
“蒼世子,滄海既然生在巫界,合該是整個巫界人的,憑什麼讓你們巫族人給獨占了?”
“聽說,她的血可以讓人長生不老,你們巫族獨占著她,安的是哪門心思?”
“這還用說,肯定是想他們族裡人人長生,將咱們耗死,獨占整個巫界!”
“如此歹毒的心思,巫神會降罪給你們巫族的!”
我聽到身後的怪客在嗤聲輕笑,我也想笑,實際上,在心裡我已經在笑了。當無恥的人可以無恥的話講得冠冕堂皇時,還真是不畏神佛。
“爾等盡可以恬不知恥自說自話,但有本世子在,爾籌動我巫族天女愛妹的一根頭髮,只能是妄想!”
天女“愛”妹?……我?
我神思恍惚的當兒,那廂已經動起手來。
在那些人的合圍中,蒼天那藏青色巫族窄袍裹住的魁偉身形,靈若絞龍地穿曳其內,劍似長虹的挑刺撥擋,風一樣的速度,電一樣的銳利,沒有人可以抵擊得住,更無人可以躲避得開,當每個人身上皆現細如柳葉,彎如蘭糙的劍口之時,亦是這場以少勝多,不,是以獨勝眾的戰爭告止之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