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客的“怪”,不僅僅在他來去無常的行徑,還有他常讓人陷進無語狀態的瘋顛。
“小海,趁著你有說話的興致,快多和我說幾句話!”
“說什麼?”
“比如問我從哪裡來?是哪裡人?要到哪裡……”
“不關我事。”
“別這樣啦,小海,人家很想和小海說話喔……”
“我不想。”
“噫噫噫噫?”他忽爾跳上窗來,將身子探近過來,面具後的眼睛在離我兩寸之外探巡揣磨著。“你當真是小海?當真是幾年和我說過不會超過十句話的小海?小海能一反常態和我說恁多的話,我可以認為你心qíng不錯麼?”
“隨便你。”
“那就是了?”他摸著下頜,“是什麼能讓你心qíng好呢?巫族天女終於想開,不再以你的血續命了?”
“她也不想的。但她是天女,她須為族人著想。”
“你——”怪客慣來輕飄的語氣里倏然冒出沉重的寒意,“誰和你說的這些?你不但可以一違xing子說恁長的話,還為那個靠你存命的天女開脫?這樣的思想是誰給你濯輸的?”
………
“難道不是麼?”
“是與不是不該由我告訴你。”他話里的笑意全無,眼內亦斂盡所有玩謔。“小海,你的行動已經被自私的族人圈禁在此,你的思想也要被套上枷鎖麼?”
我挑眉。
“如果不想,今夜子時,到南峰找我。”
南峰離糙廬有十里的路,他怎麼確定滄海可以走得過去?
“行動遭限只是一時,思想受拘則可能一世。小海,如果你不想成為思想的奴役,就一定要來找我,一定!”他身子如葉般向後飄去,感覺不到速度的迅疾,卻在須臾間便不見了蹤影。
37
“滄海。”回頭,蒼天從門外步入,沉篤冷峻的氣度依舊,舉著手中一件橘色女衫。“喜歡麼?”
“這是……”
“這是天女親手fèng制的,她想讓你如山下的女兒家一般也穿上色彩鮮艷的衣裳。”
“當真是天女給我的?”
“是。”
“為什麼呢?”
“你是天女的妹妹,她疼你,是最尋常的事。”
婆婆是提過,普通人家的姐妹會打鬧會嬉笑會互疼互愛,但我不免奇怪的是,滄海的這位天女姐姐過去十三年都不曾有過的疼愛,怎這半年就想起了給我?
“我還以為,這是你給我的。”
“你想讓我送你?”
“說說而已。”我搖頭。如果是自己要來的,便不足珍奇了。“天女想讓我如山下的女兒家一般有鮮艷的衣裳,可曾想過要我如她們一般可以到山下生活?”
“滄海……他深邃如海的眼閃過什麼,但太快了,快得我不及捉住。“你們姐妹都是巫族最偉大的女兒,都為巫族犧牲掉普通女兒家的歡樂,很辛苦是麼?”
他此刻的眼神,有心疼,有不舍,有勉勵,有欣賞,唯獨……我覆下眼睫,不明白自己怎就抑不住那份奢望。“如果這是滄海的宿命,不辛苦又如何呢?”
“你和天女都是帶著使命出生,這是凡人無法替代的。滄海,你當真辛苦了。”
他認同我的宿命,並將我的宿命提升到他給予的高貴華麗,就如同我將他放在心中的位置。但不一樣的是,他是如此篤定不移。
是夜,我輾轉在chuáng榻,如往常每日品砸著蒼天的言笑行止,甘甜味漫延過後,一脈不該的疑慮滋起,雖細雖微,卻如絲線固執纏繞,扯之不去。
“行動遭限只是一時,思想受拘則可能一世。小海,如果你不想成為思想的奴役,就一定要來找我,一定!”
我驀地坐起。
怪客撇下的怪約,我並沒有考慮過趕赴。但此一刻,卻莫名有了走一趟的衝動。滄海的衝動來之不易,我當珍惜。
在無月的夜裡,我趕去南峰。到達了後,驀然明白:約滄海之人,真正要約的,並非滄海。雖然,我的體力沒有恢復到最好,但要看諸峰頂的兩人並不難,甚至,不使他們察覺的走近過去,也不難。
“你到底要做什麼?”
“你想說什麼?”
“你很明白,我想說的是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