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判官一聲冷哼,顯然看穿了她此下打轉心頭的念想。
她趕緊收心斂色,眉觀鼻鼻觀口,嚅嚅有語,“判官大人有何指教?”
“你是打定主意不走了,是麼?”
“請判官大人見諒。”
“少打官腔!”她的乖巧,紅衣判官向來不存指望,“你已經做好了準備承擔所有後果?”
“請判官大人成全。”
“你……”她語似戲謔,但眸光沉定,那百折不回的意念,令他沉吟無語。晌久後,他道,“你可曉得元慕陽一介凡人,當初何以留下了你的一魂一魄?”
“請判官大人指教。”
“他的執念。他執念如海之深,如山之固,古往今來所罕見。彼時,你魂魄初離軀體,黑白無常尚未將鎖魂鏈套你頸上,他口吐鮮血,染上你三魂六魄。你當時即動了留念,yùqiáng附回體內,隨後雖被黑白無常鎖鏈拘住,那被血染得最重的一魂一魄仍然遺留了下來,附回體內。”
“原來如此。”chūn眠頷首,信手再翻一一張書頁。
“你在生死薄上沒有陽壽,也屬罕見之例。概因你幾世積德,卻都是盛年而逝,地府本yù在你此生報償,不料上一世當值判官一時失察,使你殘魂轉世,以致先天羸體,難享長壽。”
“我還以為,人之一切皆是命中注定。”
“按理如此,亦不盡然。一人的富貴榮rǔ,在其投生為人時,確實早有布排。但人之為生,一念之間,即天地之差,因而命輪改軌之事也時有發生。你投胎為chūn眠時,生死薄上早注有陽壽,誰料你病體難負,致使生死薄自發去跡,成為空白。這空白,原是因你隨時可夭,無從預料。而如今,倒成了好事。”
“怎麼講?”她拿起筆,信手塗鴉。
“既為空白,便是未定,未定之事,當有許多可能。”
“您是說……”chūn眠驀地抬起螓首,瞳內忽躍出點點淚光。
“若非如此,你以為還魂如此容易?違背天道的事,任是閻王也不敢做,任那個百鷂再有本領,也需有一番天翻地覆的爭鬥,結果尚未可知。”
“也就是說,我不必死了?”
“你當然要死。”判官微微一笑,“這世間有誰不死?”
“爹,您何時動身回程?”
“……”
二十六婢心
弱不勝衣,真的是弱不勝衣。
chūn眠披上新做成的紗質夏衫,立在長鏡之前,忍不住顧影自憐。想她,本來就長得肌纖骨瘦,兩年病榻生涯過去,更是殘不忍睹,腰兒細得要斷,臉兒小得要沒,尤其是……她低頭看著自己胸前,再偷瞥了身後兩個丫鬟的,人人都比她來得“偉大”,不知小日兒嫌不嫌?
“夫人,二夫人來了。”
二夫人,新過門的弟媳婦?這幾天被小日兒bī著休養,從人家進門後還沒有照過面呢,想來真是失禮。“請到花軒待客。”
她從旁衣架上抽了絲帶,松松綰在腰間,踱出內室。
外間,有人正擦桌抹椅,辛勤勞作,見了她,福身見禮,“奴婢見過夫人。”
chūn眠星眸一閃,“你是叫虹兒的是不是?”
“是。”
“聽說本夫人病重期內,你一直在跟前侍候,有勞了。”
“侍候夫人,是奴婢的本分。”
“怎麼我醒了後,反倒沒見著你了?”
“二爺娶親,莊內人手不夠,奴婢被派到了後廚幫忙。”
“如今是回來原處了麼?”
“是,夫人。”
垂眉斂目,卑順恭謹。若非曾為阿六,chūn眠認為自己對其認識可能只停在這一層。
她的身子恢復得很好,心疾也輕微了許多,有時間,又有jīng神,不妨來看看這位美婢到底還有何種面貌給她呈現。
“我在花軒待客,你送茶過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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