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今處於渾渾噩噩之中,所有選擇並不由心。待她記起往日之事,方知何去何從。你敢讓她自己選麼?”
元慕陽睛眸凝冷。
“本侯言盡於此,元莊主好自為之。”陽愷話罷,向對方始終闔著的另扇車門深凝一眼,返回車內。車夫揚鞭喝馬,兩輛車轎錯身而過。
“你為何按住我?”前行了一刻鐘後,chūn眠才移得動相公按在自己腰上的大掌,嬌嗔詰問。方才那個人說那些話,著實可惡,她幾次想開口理論,都被相公攔住。
元慕陽淡道:“你不必理他。”
“我不理他,你以為就能......”chūn眠星眸忽爾眯起,“小日兒,你還是在擔心?”
他目光微閃,未語。
“你擔心我若記起,會如他所說選他棄你?”
他別開頭,不說話。
“你真是.....”她好氣,但又不知從何氣起。她喝了孟婆湯,這個時候,代那個喝孟婆湯前的自己說任何話,都不能使小日兒真正寬心。但,要她如何?難不成返回yīn間,請判官大人通融,讓她找回那些沉進忘川的前世記憶?
七十六開憶
那場火,其實並沒有把醒chūn山莊盡給毀去。
江南建築多以木取材,而醒chūn山莊在建時多采以嶺南青岩與白石。青岩xing冷,白岩xing滯,緩慢了火燒起來後的蔓延,加上莊內下人奮力撲救,未使火勢延及整座山莊。最初,諸多人還以為借酒消愁的莊主葬身火海,著著實實大哭了一場。其後,得悉莊主其時睡在莊內地窖,避過了火劫。但尚不及歡呼,莊主便被羈押進京。重罪須重判,所有人都以為興起江南數年的元家要就此沒落了.....
如今,元莊主回來了。而且,是衣錦還鄉。莊主夫人被皇后認為義女,賜了金銀珠寶,回來修整山莊,這次第,如何一個光輝了得?
“人家chūn家本來就是江南的老世家,有一百多年的老資格,如今有皇后娘娘做後台,那可真是越來越了不得了。”
“這樣說,元莊主不是更可憐,本來就因為家世不濟矮人一截不敢娶妾納小,好不容易來個指婚也給弄沒了,如今老婆有了恁qiáng的後盾,想都別想了,可憐呶。”
嗤,你當元莊主是你呢,吃著鍋里的看著碗裡的?元莊主要想納妾,在夫人重病躺在chuáng上的時候早就納了!真是,自己髒,還希望全天下的男人和你一樣不gān淨是不是?
“你你你....是什麼東西?當誰不知道你是那個老愛女扮男裝的方家女人麼?你送上門,人家都不要你,還在這裡替人家說話,羞是不羞.....啊,你這個臭丫頭,敢打我?”
這茶肆,茶好水好,口碑在外,客流不絕,貴、貧通吃。樓下接待得是平民百姓,樓上則另設雅間,供出得起錢圖個說話處的貴客消遣。而時下,樓下的熙攘吵鬧委實是太大聲了些,以致一層樓板擋不住聲làng陣陣,擾得二樓的人心煩氣亂,抬手就將一隻茶杯甩到地板上,以作發泄。
“姑.....公子,您.....”穿男裝貼小胡的立冬不解主子何以有恁大火氣,“您不會真的愛上元慕陽了罷?”
“愛?”亦著男裝的蝶仙譏笑,“你認為,不管是你還是我,這輩子會與這個字產生什麼關聯麼?”
“可是,姑娘在元慕陽身上放的心思,未免有點多了,甚至超過了相....”有些話是深層忌諱,縱使沒有第三人在場也不能隨意說出嘴來,不待主子言止,立冬便及時收口,“元莊主若能為咱們所用,他的財力自然是咱們需要的。但他並不.....喜歡姑娘,不喜歡,便不能聽從姑娘,這.....”
“立冬,你相信這世上會有一個男人只愛一個女人麼?不管是美色、權位、財富都不能轉移其志?”
立冬擰著眉,“以前肯定是不信的,咱們在那樣的地方見得還不夠多麼?每個人都說什麼婊子無qíng,但也不看看,有誰會對婊子有過qíng呢?不是色衰寵馳,便是一時貪鮮,那些個男人,不管穿得有多光鮮,生得有多體面,嘴臉一逕都是噁心醜陋。”
蝶仙紅唇在笑,眼眸卻冷,“現在呢?”
“自從看了元莊主這個人,不信也要信了。別人見了姑娘,名動兩江的才子也好,身處高位的權士也好,無論裝得有多端莊,多有禮,但那眼睛深處,總閃著那些齷齪念頭。但元莊主,他不看姑娘,是真的不看姑娘,不是偽君子的惺惺作態,不是真君子的禮教相待,而是看不見,他看不見姑娘.....”
“是啊,他完全看不見我。”丫頭若有意無意一針見血的分析,使蝶仙臉上笑顏更媚,“對這樣一個異類,我是不是該好好報答呢?尤其,看見有人什麼也不必做,便有人為她cao持一切奉獻一切時,我心qíng很不好呢。”
“姑娘,其實.....”立冬面有難色,“其實立冬想勸姑娘,咱們的事已經夠多了,何必再去惹上一個對我們毫無助益的男人?如果是因為那個昌陽侯,立冬更想勸姑娘,那種人也不是可以輕易接受利益對等的jiāo換的,我們惹不起,離得愈遠愈好。何況,別忘了剛走的相.....公子,他是不會允許您真正和別的男人產生糾扯的。我們一點點經營到今天,不是為了意氣用事....”
蝶仙艷色bī人的臉上,掛著笑意晏晏。丫頭的話,是忠言,所以逆耳。
經營到今時今日,的確不是為了意氣用事。但當初讓父親成為替罪羔羊的那群人,已經被那個獨占她身子多年的男人除得所剩無幾,而剩下那兩三個,也被下了慢xing毒藥,一步步向死亡邁近。當為報仇而存在的一個人在無仇無恨,又無愛可以期待時,想做點什麼來派發餘下生命,也不為過罷?
在山莊修復期內,元慕陽和chūn眠住進了水沁園裡。而一併返回江南的元家二老,一半是對子抗婚違君的餘氣未消,一半是對自己無意卻使長子陷身牢獄而含有愧意,不想再與他們同住,搬進了次子新居。
元慕陽將白日時辰一分為二,上午到商行處理商事,間或去看一眼由元通監督的山莊修葺進程,下午則全部用來陪伴嬌妻,天氣好時泛舟湖上,天氣冷時則在室內圍爐說話。儘管兩人都不認為陽愷會就此放棄,chūn眠也隱約察覺相公為了回敬其人正在運籌一些事,但並不妨礙夫妻兩人擁有這段愜意逍遙日子。
但那一日,還是來了。
“小姐,您別往前走了,奴婢去把皮小子揪回來。”竹林蓊鬱,襄jú拉住小姐腳步,不想讓她走進那深處。姑爺不在,走得深了,不利於莊內護衛的跟隨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