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帶我到樹頂,不是為了讓我體驗‘飛’麼?現在,不飛了麼?”
冥東風滿眸漾笑,“好,飛,飛!”
樊隱岳未再闔眼,縱過高空之中俯瞰眾物的機會。她揚首,讓風chuī去擋在眼前的一綹發,盡qíng欣賞過目之物。
這個村子,的確很美,山清樹碧花錦簇,竹舍柴扉水繞堂,群山環圍,百巒起伏,條條阡陌,卻條條皆非出路。仿若,當真是一個與世隔絕的桃源世界。
“小東,客人病剛好,你帶人chuī風再病了,是要砸三娘的招牌麼?小心三娘砸斷你的腿!”忽爾間,有聲在耳旁響起,扭頭訝望,一人正與他們並駕齊驅,看上去有兩分眼熟。
冥東風大喝:“你不在麵館照顧你的生意,跑回來作甚?”
“今天是九公第一壇桃花釀出土的日子,我當然要回來,不然不是便宜了你們麼?”
樊隱岳想起了這人是麵館的掌柜。一個貌不驚人的人,也懷有如此絕技?
“樊姑娘,在下趙北歌,在此謝過你對臭妹的救命之恩。”
她僅以頷首作禮。與矜持無關,而是在空中與風中,她沒有人家自如對話的本事。
“午時要到了,桃花釀即將出土,我先走了!”趙北歌突然頭向下一紮,身勢腑衝下去。
“我來也!”冥東風帶著她,緊隨其後。
在以後歲月里,曾有人問起樊隱岳,小小年紀從哪裡練成了處事不驚的本事。樊隱岳首想到的,不是良親王府,不是幽冥地宮,而是這個村子,這個集合了天地之間各式瘋人怪人的“我們的村子”……
隱十二
飯桌擺如長龍,由村頭延到村尾,竹為箸,木為杓,紅陶作碗,粗瓷成盤,上呈鮮筍時蔬,家禽野味。每一桌十人,落座前引袖謙讓,以長者為先。落座後也不見爭先恐後分羹卷食,無論童叟,人人細嚼慢咽,姿態怡然,中間不乏低笑緩語之聲,談得是田中莊稼成色,生意收益,兒女教誨。
“樊姐姐,這是新下來的筍,又鮮又嫩,你快嘗嘗。”臭妹將放到桌那邊的整盤筍片端到她所喜歡的樊姐姐面前,縱使惹來同桌其他幾人的眙視也渾不在意,
樊隱岳微赧,“放在原處罷,我自己拿就好。”
“樊姐姐不用管他們,這筍又白又細,和樊姐姐一般模樣,給樊姐姐吃,是天經地義!”
同桌的冥東風皺眉道:“那huáng花呢?你把huáng花也把攏到你樊姐姐跟前,是在嘲笑你樊姐姐已如昨日huáng花麼?”
“萱糙闌gān,榴花庭院。悄無人語重簾卷。”臭妹不緊不慢,小紅嘴兒閒閒張合,“是晁瑞禮的詞沒錯罷?萱糙,huáng花也,多雅致多婉約,多配樊姐姐。小東哥白白長了一書生臉,說出前面那些話來,臭妹替你臉紅。”
諸人刻意哄起笑聲。
冥東風夾起一根jī翅,狠狠放進嘴裡,“你就陪著你樊姐姐一起吃清淡吃雅致罷,這些葷的一樣別碰!”
“誰說葷的就不雅?蘇東坡那位大學問家尚雲‘寧可居無竹,不可食無ròu’,況我輩乎?”臭妹將一塊油滋滋的肥ròu高高放在口中。
諸人再發鬨笑,“小東,臭妹可是聖先生的高足,你與她鬥嘴,不是自找沒趣麼?”
“說起這事,我才要奇怪,聖先生英明一世,怎會收這麼一個頑徒?”
“誰在說我收了頑徒?”
“還有誰?不就是……”冥東風順著話端,本yù一逞口舌之快,但眼角瞄見來人,玩笑姿態盡收,且立刻站了起來。
不止他,全桌乃至所有桌位上人,依次站起,齊聲:“聖先生。”
來者皓首雪髯,灰色粗布長袍,眉骨高聳,目瞳深爍,雙頰豐潤,唇厚耳長,僅是望著,便似有一份聖者光輝漫延開來。無怪被人尊以“聖”名。
聖先生身後尚有一人隨同。
樊隱岳會注意隨同之人,概因巧合。聖者的光芒太耀眼,她不想被那光芒映到自己的枯暗心隅,移眸旁顧時,看到了另一張臉。又或許,因為這人本是亦是光彩奪目,令人極難視而不見。
這男人的光彩來自何處呢?他的五宮形容,不是她所見過的最完美的,皇室里不缺英俊男人,自己更有一個年輕時曾得“天曆皇朝第一美男子”盛譽的父親。此人的清雋飄逸,經由那兩道看似並不張揚實則鋒銳內隱的長眉自由揮放;此人的風流蘊藉,則盡在一雙狹長鳳目里明滅起伏……
“樊姐姐,峙叔叔很好看,對不對?”臭妹兩隻腮塞得鼓鼓滿滿,猶有空兒發問。
“……峙叔叔?”
“對啊,峙叔叔是和梁大叔、喬三娘他們結拜的,排在最末,卻最厲害!”臭妹笑得比慚此刻當頭的chūn陽,在諸人的一味恭敬中,尤其顯得燦爛。“聖爺爺,峙叔叔,來坐臭妹旁邊,樊姐姐你們還沒有見過!”
聖先生先揮手示意村人歸座,再舉步走到臭妹所示位前,拂須哂道:“臭妹方才又在欺負誰了麼?”
“臭妹豈敢?聖爺爺的教誨臭妹每時每刻不銘刻在心,從來不敢有一時忘記……”
冥東風撇嘴嘟囔,“正是因為記得太清楚了,欺負起人來才得心應手。”
臭妹圓眸眯笑,“小東哥,請問,你是在談論聖爺爺的不是麼?”
面對小丫頭的挑釁,冥東風敢怒亦敢言,“臭妹,你應該和聖先生多學學韜光養晦的本事,不然和你喜歡的這位樊姐姐學一下隱忍之功也未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