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忍?”臭妹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樊姐姐,你在隱忍什麼麼?”
隱忍什麼麼?她的確在忍啊,若不能忍,從地宮出來那日,便要走回京都元興,和害她的人拼個魚死網破,將自己這條魚送上人家砧板……
“……樊姐姐?”
“臭妹,莫窺他人心間事。聖先生告誡過你的,忘了麼?”出聲者,是與聖先生隨行同來者,“樊姑娘,在下關峙,代臭妹賠禮。”
“臭妹沒有!”樊隱岳抬眸尚未及言,臭妹已怨聲報屈,“而且,臭妹也只能看到樊姐姐浮在心頭的,樊姐姐藏得很深的,臭妹根本看不到!”
但凡聽見了此話的村人,伸箸搛菜的動作皆因之一頓。
聖先生高笑:“吃飯罷。好不容易盼到了十五全村人共餐之日,再要這個日子,又要等上一月了,莫誤了好時辰。”
“對,吃飯,但不能只是吃飯!”冥東風拍案高笑,“九公的桃花釀何時上桌呢?我們可是等了足足一年了。”
“來了來了,桃花釀出土!”
這話,伴著一股子清馥酒香而來。
村人間響應歡呼,群起歡飲。
霎時,整個村子盡沉浸在桃花酒香氛之內。
盛qíng難卻,樊隱岳也呡了一小口。當酒液滑進喉嚨,從不沾酒的她以為自己立刻便會醉倒,但,事與願違。周圍愈喧鬧,意識愈清醒,神志恍若一根冰冷的指頭敲擊額頭,提醒她:這般歡樂,她格格難入;如是喧鬧,僅襯托她心田上的灰寂無望。
她接到了聖先生的眼睛,剎那明白自己已被人看透。可,又能如何?
娘的仇,她的仇,她或許放得下,卻忘不掉。
聖先生是智者,是慧者,可以渡她泅過苦海,到達歡樂彼岸麼?。
她沉浮其中,縱算抓住了遞來的繩索掙身離開,心仍泡浸其中,那些空冷的,無聲的,yīn暗的存在,仍會一點點吞噬她心魂。
隱十三
十日了,從她痊癒走出小屋吃那場全村宴,已經十日了。
十日裡,她大多時光,都是坐在桃花潭邊的樹下,從晨曦未露時的潭霧濃厚,坐到日陽高掛時的光瀾萬千。這時間裡,她望著村人晨起而作的勞碌身影,聽著村中娃兒的朗朗讀書聲,jī鳴犬吠,牛羊引吭,沉浸難返。
在此處,處處皆是生命之形,在在皆是生命之音。生活在此處的每一個人,都在努力實踐生命所賦予的,蓬勃而生動。
這的確是她之前所從未想到過的一個世界,也是她不能到達的世界。
“不必羨慕他們,你已經置身其中,只要你向前一步,便能成為他們中一員。”
她聽到清潭般的話聲,螓首輕轉。
背對著身後日出東山的晨霞之光,月白色圓領長袍的關峙閒步而來。霞光染了他散在肩上的濃墨長發,鑲出一圈光暈。恍惚間,仿佛天上謫來了仙人降臨。
這時的樊隱岳還無法曉得,此境此況,會成她心頭一道永恆風景。在離開這村子的十多年歲月里,無論是置身茫茫大漠中的沙場軍帳,還是落棲在高牆紅瓦的王宮大院,長夜無眠之時,仰望頭頂孤月,總會有一個身披霞光的白衣男子,從青山綠水中迤邐走出……
“我身子走得出去,心走不出去,形在神難在。”她道。
關峙揚眉,“為何不將你心牢上的鎖打開,放你的心自由?”
“打不開,也放不掉。”
“你沒有試過,又怎知打不開,放不掉?”
“你又怎麼知道我沒有試過?”
他一愣,隨即淺哂,“子非魚,焉知魚之樂?外人無從體會之事,一言妄斷倒嫌淺薄了。”
“淺薄?”她淡聲,“這個詞,不適用於這個村子中的任何一人。”
此村中,上從耄耋老者,下至齜齒娃兒,所識所讀,無不開闊長遠。
“這個村子裡的許多人,都曾在自己的一方世界裡呼風喚雨,或江湖,或官場,或宮廷,能夠安心居於此處,概因聖先生。其中,自然也有經歷艱難者,萬般辛苦方到達這方樂土。”
“得此樂土,夫復無求麼?”她低念,似問人,也似自問。
“每人境況不同,他們能把此當成樂土,是因可從此中找到各自心靈所需的福樂與滿足。”
反之,若不能找到心靈上的福樂與滿足,即使身處樂土,亦無異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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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小子,和你說過多少次,老吳家的小子和老和家的不同,老和家小子主症是肺熱症引發的痰涎壅盛,是以用川貝末與猴棗來清熱化痰沒錯,老吳家小子卻是喘症明顯,我昨日詳詳細細地和你講解過藥方的,不記得了麼?”身後桃林的糙廬內,傳來喬三娘教徒的嬌叱。這幾乎也是這村里每日必聞之聲,當然,中間一定還要伴著三娘素手搧拍徒兒腦門的清亮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