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府里已有幾個月,對眼前這個男人的了解,不再如第一次照面時浮於表面的貧瘠,但也所知寥寥。她無從判定他對她的排斥,只是因為她是一個漢人且是伶人,還是當很疑慮未消?若為前者,何不索xing驅她出府?若為後者,又疑在何處?他這般三番兩次,似消遣,又似挑釁,真正目的何在?
“糙民想不出今日授課有任何不妥。”她迎著他似乎要入骨三分的眼神,淡道。“糙民是小王爺的漢學教習,教得自然是漢學。昨日講衛青,今日講霍去病,將還會講到祖荻,講到史上若gān典故人物。王爺若不喜小王爺得此知識,請下命令禁止,糙民將遵從行事。”
“本王好奇,是每一個做教習先生都像你有這樣的利落嘴皮,還是本王府的教習先生得天獨厚?”他說話間,腳步前移,高大的身形緩緩欺近,無聲無息地拉近了他們之間的距離。“本王更好奇,你用了什麼手段策略,讓博兒對你俯首帖耳?”
她顰眉,“王爺……”
下面的話,因他突的動作頓止。
他抬手,掀去了她發頂上的書生帽,拔下了束髮的木簪。
一爿失去束縛的髮絲,流水般瀉下,墨染般的黑,襯著瓷樣的白,給jīng致雅秀的五官染上一抹冷艷之色……
她如泓的瞳仁中泛出點點冷光,秀白的額心蹙起怫然不悅,淡聲道:“王爺,您這是何意?”
聽到他質問之聲,楚遠漠條爾意識到,在方才的一個剎那,自己竟為眼前的明艷秀色恍惚失神。但她的冷聲質問,又令他啞然失噱。“在此當口,不是該本網bī問你喬裝進府居心何在麼?樊先生的理直氣壯自何處?”
她拿起案上一隻管筆,在發間幾經纏繞,將一捧秀髮盤結在頭頂,再從容道:“糙民著男裝是位方便行路做事,進王府因太妃盛qíng難卻。且糙民從沒有說自己是男子,王爺第一次見面即看出了糙民的女兒身份,可曾聽到糙民的辯解否認?”
楚遠漠平生頭次笑得何謂啞口無言,自己竟會被一個女人的淺言淺語回駁得啞口無言,真乃咄咄怪事。
“王爺若認為一個女子不足以承擔小王爺教習先生的大任,儘管解辭糙民。”
“為什麼不是你自動請辭?”
“糙民曾和總管簽過契約,自動請辭須扣除一月薪俸。”
“錢?”他輕哂,“本王還以為樊先生不食人間煙火。”
“謀生餬口,焉能不食?”
他唇角惡意上揚,“如果本王讓你在延定城裡謀不到任何一份差使,你認為怎樣?”
“糙民會識趣地轉往他處。”
“如果本王讓你在整個羲國難謀生存呢?”
“糙民只好遠離羲國。”
“你認為你到任何一處都能尋得生路?”
“糙民但求盡力,至於上天給不給生路,非糙民所能左右。”
“有沒有什麼事可讓你換取臉上這副沒有表qíng的表qíng?”
她秀唇略掀了掀,無語以對。
楚遠漠再度失笑:也輪到樊先生啞口無言了不是?“樊先生儘管在府中做下去罷。太妃和博兒都喜歡你,本王若把你辭了,定要使得家宅不寧了。”
她覆眉,未謝未辭。
微聚金芒的豹眸斜睨過去,他似笑非笑,“再說,將一個有著花容月貌的女子bī到絕路,本王豈不是要擔了bào殄天物的罪名?想想,有點捨不得呢。”
楚遠漠對她生了興趣,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興趣。
在那個男人別有意味的凝覷中,樊隱岳走出書房,心頭閃過此念。
是罷?雖無從參考,自覺相去不遠。
若當如此,她並不欣喜。因那個可能,不在她計劃之中。
踏上復仇這條路之始,她便將身為女子的所有幸福資格盡作拋棄,把自己當成一個男人般的試煉。是以,縱然有千般謀劃,也從不曾想以自身飼敵。儘管,那可能是一條最便捷最省力最易到達目標的路。
從到達延定城那日起,她屢次夜探南院大王府,也在延定城百姓口中聽透了南院大王的qiáng悍名聲。她刻意進戲院務工,並嶄露伶人才華,是為投南院太妃所好鋪平進府之路;
進王府,是為就近觀察qiáng敵以尋破敵之法;有意無意以不弱口才引他關注,是為增加與敵過手機會知己知彼,兼以實戰提升自己的五車之術。
她要打敗這個男人,是如一個男人般,以智慧,以謀略,以他最推崇的qiáng者方式,打敗他。至於其他,她不屑。
隱四二
你為何一連十多日未?”少年的瞳眸在黑夜裡如曜玉般閃耀,問她的口聲中,透露出了幾絲委屈。
“你恢復得很好。”她牽起他手腕,搭上脈搏,瞑目號畢,所答非所問。
“你為何一連恁多天不見?”少年的執著非同一般。
樊隱岳一指挑他下頷,明眸在他面上細細逡巡,隨口答道:“你的姨娘為你要了方子,我給開了。有她為你調理,我暫且清閒一下,不可以麼?”
“我想見的不是她!”
壞脾氣的娃兒。“你臉上的瘡消了不少。看不出,你還是個漂亮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