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朵含笑花為了姐姐,可是用那雙粗糙得與行宮內任何一個打雜的女史沒有兩樣的手在行宮裡做了兩年的雜務。”
含笑花?笑兒……明親王緊抿雙唇,眉間立痕如刃。
“你帶她們回去,應該不是為了治罪罷?”
“睦王叔如此關心的話,何不從旁作陪?”
“哈。”胥睦一聲壞笑,“允執的話里透著一股子千年陳醋的酸氣吶。如果不是防疫事急,我必定在此和你多打幾回太極,徹底惹惹你這不溫不火的淡漠xing子。”
“餵——”院子裡,薄光發現了房頂的某人,兩手攏在唇前,“要曬最好到池塘邊上,你雖然是水陸兩棲,但離了水還是不能活的!”
胥睦翻身坐起,隱有不妙預感:“什麼水陸兩棲?”
“當然是蛤蟆。”
“這與蛤蟆有何gān系?”八竿子打不著罷?
“蛤蟆和你一樣,都以曬肚皮為榮嘛。”
“曬肚……”誰家的孩子說話這般百無禁忌?“拜託允執把這隻含笑小宮女帶回去好生修理!”
胥允執緘口未應。
十三章[本章字數:2033時間:2013-03-2000:50:47.0]
他一度以為他們的時間將永遠停在三年前的那刻。
那一刻到來前,她在他面前是嬌憨率真的白色含笑,那一刻過去,血凝成紫,純淨盡失。他至今記得她在薄相自裁後望過來的眼神,不是失望,不是絕望,甚至不是恨意,是仿佛靈魂已被吞噬般的黑暗。
而面前的她,沒有喪失喜樂愛玩的能力,也不曾因這三年的困頓面相乖戾,洗去一臉偽裝,肌膚晶瑩剔透,美眸澄淨生光,絲毫沒有辜負薄家的血統,宛如紫色含笑高潔芳香。
“明親王準備在這邊欣賞多久?”一陣低淺跫音,有人走上明親王置足的小閣,停他身畔,問。
他收回投往下方亭內的視線,問:“皇嫂可有指教?”
“回天都後我們將被如何安置?”
“一切端賴聖意。”
“包括小光?”
他蹙眉不答。
薄年睇著他神色:“明親王成婚了麼?”
他眉心稍動。
薄年頓時瞭然:“縱使沒有成婚也是婚期在即了罷?”
“皇嫂仍是這般敏思善察。”
“我卻無論如何也想不透太后為何赦我們回都。我們用了一年的時間去恨,一年的時間淡化仇恨,一年的時間幡然頓悟,剩下的,便是無yù無求的淡泊歲月,為何在這時傳我們回去?”
“皇嫂的‘幡然頓悟’,是悟到了什麼?”
薄年矮身坐到閣欄內的石墩座上,姿態嫻雅,神容舒展:“盛極則衰,月滿則虧。從書上史中讀過千萬遍,不及自己體驗一回。當年的薄家是一定要衰落的,位居人臣之首的當朝宰相,三個女兒中一個皇后,兩個親王妃,這般加無可加的富貴榮華,豈能一成不變?自古任權臣當道而不聞不問者,無非亡國之君,至高無上的皇權不容綁架,更不容殿堂上的權力分配失去平衡。那時的薄相,勢必一死。”
“這是皇嫂一人的領悟?”
“你想知道小光是否也有了如此通透的想法?”
他冰雕般的俊臉有一絲窘意閃過。
薄年噙笑,繼續娓娓道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作為伏法罪臣的女兒,能夠保住自己的xing命便應當對聖上感恩戴德,倘若心中有恨,自是大逆不道,罔顧綱常。可是,偏偏薄家的女兒一個個都轟轟烈烈的恨過了。我與皇上撕帛斷義時,一心只求與父親同赴huáng泉。小光對你做那件事,也不過是在自尋死路。那時我愛皇上,除了他是我的丈夫,還包括了‘皇上’這個身份,小光愛你,卻是一個qíng竇初開的女兒家對心上男子的全部鍾愛。所以,我給你的答案是,無論小光有沒有放下心結,她都不可能再如先前那般愛你。無論我們有沒有放下仇恨,你們都是我們的殺父仇人。”
“皇嫂可曉得‘殺父仇人’這四個字若是被御史言官聽去會招致什麼後果?”
薄年黛眉愜揚:“或許,我正願死在大燕皇朝的律法下。”言訖,飄然而去。
他眸光重回下方,亭內已不見那道埋首醫書奮筆不輟的嬌小身影。
頓時,尚寧城的夏時氣候,分外粘膩濕熱起來。
“林亮,吩咐下去,明日啟程返回天都。”
~
天都城。
薄光推開身後小窗的遮簾,那些迎面而來的北地房舍,高聲亮嗓的買賣吆喝,當真是自己生長了十五年的世界。隨著車輪軸動,走過這條商市大街,左拐再向右轉,便上了天都城諸家貴族毗鄰而居的寶鼎大街。寶鼎大街的前端,朱牆碧瓦雄偉恢宏之地,即是那個將自己的世界全部摧毀的世界。
“在想什麼?”小憩的薄年醒來,問。
她兩肘支在車中的木几上,捧頰道:“在想少小離家老大歸,如果有人說我老了怎麼辦?”
薄年注視著這張嫩如初蕊的小臉,道:“這幾年你始終用藥灰敷面染髮,我竟差點忘了你真正的模樣。”
“沒差啊,有兩位絕絕佳人做姐姐,若沒有這點容人之量,如何活蹦亂跳到今日?”
“但從今以後,你不但不能遮起這張臉,還須使它日益美麗。”
薄光撇了撇小嘴:“二姐對小光的笑話從來都不捧場便也罷了,這下怎還自己講起笑話來?”
“先前你問我太后為何召我們回來,那時我以為可以置之不理,是而不去費腦思忖,可是既然回來了,便不得不想。皇上繼位之初,朝野危機四伏,爹協助皇上穩定根基,清除亂臣,根除危患,手段煞是激烈,正是韓非子亂世重典的主張。一旦天下平定,四海昇平,需要得便是溫和融通的儒學之士,為朝廷散播仁政寬容的光輝,爹不再合乎於他們的理想,淘汰成了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