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是薄家女兒如魚得水的牢籠。而市井和江湖,絕不是你們擅長生存的地方。”商相掃一眼薄光,後者沉浸醫書,對這場近在咫尺的對話恍若無聞。“容妃娘娘因對皇上的心結,不在意所受到的冷落,也無意改變處境。能自善其身當然是好,倘若不能,惟有設法自保。無論魏家在前朝和後宮如何的如日中天,天下與皇宮只有一個主子,娘娘不想成為他人砧板上的ròu罷?”
薄年笑而不語。
“當今朝臣之中,敢與魏氏分庭抗禮者,惟有司相,司相的擁躉自是不及魏氏那般根深葉茂。中立者,則是明親王。當年魏相曾一度yù將二女嫁與明親王,明親王選擇了為官剛正的御史大夫齊道統之女,令得魏家氣焰一斂。容妃冰雪聰明,對個中的利害當是心知肚明。”商相諄諄數語,語重心長。
薄年瞥向幼妹:“小光也說兩句話罷。”
“誒?”薄光抬頭,“什麼話都可以麼?”
商相囅然:“太后由拙荊陪著,此刻這後園裡只有老夫和你們姐妹。”
“商相也好,太后也好,將我們赦回天都,難道從來沒有擔心過一件事麼?”
商相笑顏和煦:“哪件事?”
“你們不怕薄家的女兒受心中恨意的驅使趁此機會為父報仇弒君弒夫麼?”
“……啊?”商相一怔,老顏上風雲淬就的平和從容冷不防裂出一角fèng隙。
回程,太后鳳輅在前,姐妹同車隨後。薄年越想越是忍耐不住,半笑半嗔:“你嚇著商相了。”
薄光無辜撇撇小嘴:“我們自己知道我們不會,但小光想知道別人為何也知道嘛。”
“很明顯,商相併不知道。”將一位泰山崩於前也未必變色的睿智長者嚇成那般模樣,真是罪過,罪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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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太后將薄家姐妹帶往商府,期冀借商相的慧語開解,薄年、薄光振作jīng神,生出向上的心念,扭轉後宮乾坤。然而,這兩人似乎打定了心思隱形蟄伏,一個仍然低調做著遭受冷落的深宮幽妃,一個仍心無旁騖地供職太醫院,qíng形全無改變。
日復一日,時令已推至暮夏,在慎太后漸形失去耐心的當兒,總算有值得一笑的好消息傳來。
“你想出了克制尚寧城時疫的妙方?”慎太后打泛著楠木清香的屏榻上坐起,喜問。
薄光連連點頭:“光兒與江院使再三推敲,摒除了多味過於烈xing的藥材,寫成如今這個方子,請太后准光兒往疫區一行。”
“既然有了方子,讓其他人替你去照方抓藥罷了,你何必一定要自己去?”
“在沒有實用到感染者身上前,光兒無法確准這方子是否存在其它缺陷,光兒身為醫者,當隨時掌握病患的各樣體症,方可及時改善補充。”
慎太后目露讚許,道:“醫者父母心,光兒小小年紀便有這等氣度,哀家甚是欣慰。”
薄光躍躍yù試,迫不及待:“光兒明兒就動身。”
“寶憐你叫衛免來一趟,得挑兩個得力的人護送才行,光兒一個人去哀家著實不能放心,”
“不必了,就由兒臣陪同罷。”有人負手邁進偏殿,主動請纓。
“允執?”慎太后瞪著這個不知何時到來的兒子,“你偷聽了多久?”
胥允執失笑:“母后見諒,兒臣不准奴才們稟報,原是想給母后一個驚喜,哪知驚喜得反是兒臣,尚寧城的時疫一日不絕,兒臣作為應急署總責便一日難以安睡。如今醫治在望,委實可喜可賀。”
“的確是樁利國利民的大喜事,光兒大功一件,哀家當重重賞你。”
薄光滑下雕花圓凳,下顎伏到太后膝頭,甜笑晏晏,道:“眼下僅是一紙藥方,待光兒從尚寧城回來,再來論定功過不遲。”
“依你。”慎太后愛憐地撫了把這張滑不留手的小臉,“允執你當好生照顧光兒,若光兒有任何的閃失,哀家都不饒你。”
“謹遵母后慈諭。”
“那你們兩個一道去向皇上報喜去罷,快去快去,皇上曉得了指不定如何的高興!”
慎太后一徑揮手極力驅趕,薄光走出康寧殿,前往明元殿。
明親王簡潔卻不失貴雅的轎輿停在天街之畔。
薄光目光艷羨掃過那匹高頭大馬的四根qiáng健腳蹄,向立在車前的男子露齒賠笑:“王爺可打算載民女一程?”
後者面無表qíng。
“不行?”薄光自討沒趣地聳聳鼻尖,“王爺先行一步,民女隨後就到。”
二二章[本章字數:3034時間:2013-03-3011:23:55.0]
“上車。”
她走出七八步後,聽見身後無波無瀾的二字,喜盈盈回身一福:“謝王爺。”
這天街號稱十里長街,她若是憑著自己兩隻腳跑去,勢必走到華燈初上,在她徹夜未眠的前提下,識時務者為俊傑也。
她身子嬌小,在形狀高闊的轎輿前跳了兩回方能入願,突聞身後泛出可疑聲làng。她一頓,側了側耳朵。
“快著。”身後人冷冷催促。
果然是聽錯了罷?車夫自是不敢笑她,身後這位臉上的神經只怕早已木化石化兼風化,哪可能有那樣的笑聲發出?
轎輿內,內壁顏澤清涼,垂下兩串涼珠纓絡;當央一張長條黑檀矮几,上列文房四寶,下碼三五本厚重典籍,隱有淡淡墨香。她乖乖尋了個壁角坐下,小心不讓自己一身的藥氣衝撞了其間的書香味道。
隨後上來的胥允執逕自在長几後落座,執起長几下的一本厚典,翻到先前留記的折頁處書接上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