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薄光保密。”
“……你在天都的朋友同是本王的朋友,你以為本王猜不到?”
“是啊?”她彎眸呲牙陪假笑,“王爺英明。”
“這……是你打市井間學來的習xing?”
“相府里當然只教得出淑女,可淑女在市井中活不下去。”她下頜墊在膝頭,唇角笑渦滴轉,“王爺看不慣?”
他嗤聲:“你在意本王的看法?你若在意,不會連失身的藉口也去編纂。”即使明知是假,也使他如鯁在喉。
她提了提鼻子:“薄光雖然沒有孤獨一生的打算,但此下的心境委實不適合嫁為人婦。”
“是不想嫁人為婦,還是不想嫁本王?”
她放眼四圍,丕地失笑:“王爺不覺得在這個地方,和薄光說這樣的話,有什麼不妥當麼?”
他挑眉:“願望其詳。”
“縱然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這裡的確曾是薄府呢,這裡處處都有我家爹爹的影子,你不怕他出來尋你麻煩?”她似真還假,問。
胥允執眸色漸漸冷卻,嘴角平添譏意:“原來你始終認為是本王害了你的爹爹。”
薄光毫不遲疑地點頭:“只有這樣想,薄光方好過一點。”
他面覆冷霜,驀地長身立起。
她黑晶般的大眸專注地投在這個男子臉上,道:“王爺方才道薄光為了不嫁王爺不惜敗壞自己的名節,實則那並不算是完全的編纂。在我冒他人之名做尚寧行宮的宮女前,一年的市井生涯見過這世上最醜惡污穢的事,即使那個人不是我,即使輪到我時僥倖逃脫,我仍然覺得被玷污的人是自己。那一年,我心中恨意如水邊野糙樣的瘋狂滋長,如果不是有那股恨意做為支撐,我不曉得自己能否活得下去,所以……”她語聲平緩,“我恨王爺,足以恨到天荒地老。”
字彙成句,句匯成語,語如冰流,流經他七經八脈,寒徹他五臟六腑。是誰說寧願愛過的女子恨你,也不願她視你為陌路?他們必定沒有品嘗過相隔咫尺遠逾千里的悲涼無力。
“本王如你所願。”他道,“本王再也不會來糾纏你。”
在她的注視下,他第一次轉身離開。
~
薄年回到德馨宮時,已是拂曉時分。
緋冉先前被留在宮裡,在過了戌時宮門關閉的時間後仍不見主子回歸,回想起主子離去前那番恍似別有深意的叮嚀,惟有暗自叫苦。偏偏在她最是膽戰心驚的當兒,一位從不曾造臨德馨宮的人物威嚇登場,那一下更是魂飛魄散。
“皇、皇上……”
身後僅帶王順一人,兆惠帝徑直登堂入室,進了寢殿,問:“你們娘娘不在罷?”
“娘娘獲太后肯准出宮……”
兆惠帝頷首,在當央的寶椅上落坐,隨手抄起案上掀翻到一半的《孟子》,道:“上茶後都到外邊候著罷,朕在這等容妃娘娘回來。”
哎喲喂老天爺,這是唱哪出?平日裡皇上對這德馨宮冷鍋寒灶的,今兒個怎偏就挑娘娘不在的時候上門來了?呈了茶點退出寢殿的緋冉心裡正七上八下,聽王順那邊和兄弟耳語:“容妃娘娘沒說多咱回來?”
王運也是替主子惋惜又憂忡,道:“娘娘走前只說讓咱們看好家門。唉,皇上難得來這一趟,生生làng費了這闔宮的娘娘們都在期盼的良辰吉日。”
“誰說不是?咱們這位容妃娘娘可真是辜負皇恩吶。”作為這座紫晟宮裡最能揣摩聖意的聰明人之一,王順對今日聖上突如其來的舉動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三個人端著一腔惴惴,陪著讀書的主子度過大半夜的時辰,個個都是昏昏yù睡,站著打起盹來。
東方將白時,容妃娘娘回宮,一身布衣,半身塵土,形容甚是láng狽地踏入宮門,見得寢殿門前的王順,也便猜出了裡面候著的是何方神聖,越過門前三人,兀自走了進去,向燈下讀書者大禮叩拜:“臣妾參見皇上。”
“天已經亮了?”兆惠帝打孟子的諄諄教誨中移眸,“容妃辛苦。”
“臣妾夜遊晚歸,望皇上恕罪。”
“夜遊?”兆惠帝挑眉,“容妃還是這般少年心xing,朕好生羨慕,也甚是懷念。”
薄年垂眸,道:“有這副心xing的從來不是臣妾,皇上日理萬機,怕是記錯了人。”
“朕記錯了人?”
“皇上記錯了人。”
兆惠帝淺哂,問:“朕在這宮裡坐了大半夜,等得又是誰呢?”
“臣妾不敢擅揣聖意。”
“薄家小姐連逃宮的事都敢做,還有什麼不敢?”
薄年掀起秋水雙瞳,仰視著至高無上的丈夫,道:“這個後宮有我無我,皇上並不在意,但您還是出現在這裡。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容妃……”他幾乎忘記了這位雍容高貴的昔日帝妻也曾有過桀驁不馴的模樣。兆惠帝起離寶椅,輕裘緩帶邁到她身前,“你是朕的結髮之妻,也一度是朕的知己,你在朕的後宮無可替代,故而朕當年不忍殺你。但是,朕從來不需要一個尖酸刻薄的女人,也不想見到失去了優雅氣態的薄年。朕問你一句,這座德馨宮今後需不需要朕的出現?”
昔日郎才女貌的少年夫妻,曾經共度時艱攜手並進的知己良友。那日問天閣上,他目睹她受人迫害,惻隱有之,憐惜有之。是而,為她今後在這宮內的生存處境,他特意一夜空守。可是,這張臉,這雙眸,顯然毫不感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