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時端詳了半晌,仍讀不懂這個笑容,道:“你與我們不同的,小妹。我對你說那些話,就是為了你提前有個準備。你還可以有不同的人生,還可以走另外的路。”
薄光搖首,擋住三姐趨於激昂的櫻唇,道:“縱算你家小妹的腳下有三姐希望的那條路,心中也沒有了。”
“小妹……”
“三姐方才對小光坦誠,小光也向三姐說幾句肺腑之言。在尚寧城的時候,小光曾經想過嫁給一位江湖劍客,是二姐看出我一心逃避痛苦盲目求嫁只怕終生不幸而厲言阻止。倘若我們永遠不必回到天都城,自是可以jiāo給時間慢慢治癒傷口,直至徹底擺脫過去。但是,我並沒有獲得這樣的機會不是麼?”
“可是,你仍可以……”
“小光已經成年,三姐何不像二姐那般相信小光?快去罷,被這道聖旨連累被二姐遷怒的德親王爺在門口該等急了。”
“小妹……”
“去罷,去罷,我入府的時候,還指望德親王妃為我站堂助威。”
薄光百般寬解安慰,將薄時勸出薄府,一個人坐在偌大庭院中間的一角石雕方凳上,仰望頭頂那方天空,原以為雲捲雲舒清閒自在,誰知道疾風驟雨終須一應。
薄良一旁垂手直立,問:“四小姐,您就要出嫁了,老奴該cao辦些什麼?”
她低笑:“太后一直希望物盡其用,期待我能夠為穩固二姐在宮中的地位略盡綿力,如今將如慈願,她老人家必定為我打點一份進府後足以與齊家女兒平分秋色的妝奩,不必良叔cao心。”
“老奴什麼也不做?”
“看好這棟宅子,別使我被人掃地出門時無處可去就好。”
薄良定了定,道:“說到這,老奴想勸小姐一句話。”
她眸線仍在一抹閒雲上徘徊:“良叔請講。”
“一旦皇上的旨意下了,無論您心裡多不甘願,都得去做明親王妃。司大人先前丟下的那句話,老奴多事再來叮囑一遍:放下您對明親王的qíng,抓住他對您的。惟有這樣,您才能走得下去啊。”
薄光挑眉:“小光記住了。”
“四小姐還須記住,老爺當初遲遲不離天都,是為了保住三位小姐的xing命,不是為了留下為自己報仇雪恨的後人,老爺他一生光明磊落,無恨無憾。三位小姐姻緣美滿,兒女成群,平安喜樂地活到發白齒搖,才是天上的老爺願意看到的。”
薄光靜默晌久,幽幽道:“這些年,無論是清明節,還是爹爹的祭日,我們都不能到墳前祭掃。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我寧願爹爹已經輪迴轉世,也不願他在天上看見那副qíng狀。”
薄良倏地淚流滿面,道:“四小姐若將老爺的墓地告訴老奴,老奴一定設法……”
“死去的人永遠沒有活著的人重要,良叔對爹爹的忠心,我們看見就夠了,別去挑戰皇家的耐心。”薄光向那朵悠然成態的閒雲揮手作別,動若脫兔般一跳起身,“方才險險忘了,我們還有茯苓山莊這門親戚,良叔寫封信去,請他們在娘的墳前替我說上一聲。”
“茯苓山莊……”薄良目生yīn翳,語透遲疑,“坊間有傳言說,當年舉報老爺和善親王私相往來的,正是茯苓山莊的人。過去恁多年四小姐都沒有想過向他們求助,為何在這當口……”
“茯苓山莊是薄家所有親戚中惟一沒有受到波及的,坊間的傳言的根據大概來源於此。二姐從未行走市井,三姐大夢初醒,莫在她們面前提這件事。”薄光淡淡道。
“四小姐不相信?”
“……未經證實的傳言而已,興許是什麼人有意布局,良叔莫被人cao縱著去做些親者前仇者快的傻事。”她沒有宣之於口的是:既然是傳言,自當設法證實真偽,將茯苓山莊引到眼前,只是一個開始。
她曾經告訴自己,倘若此生再與天都無緣,願意遵從爹爹的希望,放過過往的一切。回到天都後,尚寧時疫的藥方換得薄家一百多條人口的大赦,不虛天都之行,她又對自己說,若她此生不成皇家婦,她仍願隨波逐流,送“過去”遠航,哪怕永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祭祀先父。
她啊,一度是個非常容易滿足的人呢。
但,至今都成奢望。
“四小姐,奴婢寶憐是奉太后的口諭帶人為您裁fèng翟衣的。”
“奴婢緋嬋奉太后慈諭為四小姐行鋪帳之禮。”
“奴才伍福全請您看陪嫁的禮單可還妥貼?”
大門咚咚,皇朝的盛qíng絡繹上門。
薄光彎眸嘻唇:“看罷,良叔,你家的四小姐不愁嫁妝,是真的要出嫁了哦。”
真的要出嫁了。
當九月乙巳日來臨,薄府四小姐繡樓閨房內,宗正寺奉來親王妃大婚大典所需的素紗中單、花釵擢翟,滿堂生輝。
在兩位姐姐的親手服侍下,薄光一一披戴整齊,摸著絳色袖袡上綴著的圓潤珍珠,笑道:“太后當真是煞費苦心,青舄上有珠子壓著也就罷了,連這上面也有,三姐的親王妃禮服可有這等奢華?”
薄年尚在細細核對著每根花釵的位置,道:“皇上素行節儉,太后也如此,這一反常態的華麗無非是有意在齊家女兒面前高抬你一階。”
“畢竟一日雙娶的明親王為示毫無偏私,自己端坐喜堂,托請兩位宗族兄弟替他迎親,已早早做足了一視同仁的姿態。”薄時系完大帶,蹲身整理下方的蔽膝、玉佩,“誰知道那邊的齊大人為了女兒進府後的地位穩固做了什麼樣的鋪排?”
薄光探舌:“總不能頭上壓塊金子進門。”